晏谙沉默良久,最终道:“边关不可一日无将,否则便如群龙无首,只剩下吃败仗挨打的份。最迟下个月,如若依旧没有故岑的消息传回,朕便御驾亲征,领兵前往边关驰援。”
他没有望向孔令行的方向,但他知道,听到“御驾亲征”这四个字的时候,眸中的神情一定很意味深长。
御驾亲征?那怎么能行!傅明海第一个站出来劝阻:“皇上!此事不妥!”
群臣纷纷应和。
“朝中有可以托付的将领吗?”晏谙质问,“你们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显而易见,没有了,否则他们早在故岑挂帅之前便说出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但是御驾亲征事关重大,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地面,高呼“皇上三思!”
这种时候倒总是很难得地能达成一致。
底下跪拜了一片,晏谙冷眼扫视着,视线短暂地在孔令行后背停留了几息,大概只是不想扎眼,他也跟着跪了下去,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晏谙起身,丢下一句“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便拂袖离开了。
下了朝,晏谙在御书房一刻都不敢闲着。他今日说是若无消息传回,最迟下月出征,实则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边关的损失伤亡不小,他要带援兵过去,召来了京畿戍卫营的将领,商议最多可以从中抽调多少人投入战场,还有粮草、物资,这些都是重中之重,他离京前全部都要做好规划。
待所有事情都理出来头绪,外头天都已经黑了,宫人再一次进来通报,说端平侯在殿外等待召见,晏谙才想起来已经让老侯爷等了许久了。
他累得额角直跳,用力揉了揉,打起精神喊端平侯进来。
“老臣参见皇上。”
“侯爷快平身吧,来人,赐座。”晏谙记得端平侯有腿疾,那是战场上留下来的旧伤,如今天气冷了,看着行动仿佛有些不便,不知是不是复发了。
“臣谢皇上体恤。”端平侯看着晏谙脸色疲惫,叹了口气道:“臣知皇上操劳,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皇上的。”
“无妨,侯爷在外头等了许久,朕就是忙到再晚也是要见的。”晏谙说。
“皇上勤勉执政,忧劳四海,这是大启的福分。但御驾亲征一事实为不妥,皇上实在不宜在此事上一意孤行。”
晏谙叹道:“侯爷,旁人看不分明,你还不清楚吗?总不能让朕坐在京城,眼睁睁看着漠北的马蹄长驱直入,打到京城门外再做抵抗吧?”
“臣心中明白,正是明白,才更要劝皇上不可意气用事,您顾惜自身,大启的福泽才能绵长。”
“若国破无存、山河倾覆,君王立于何处?”更何况,他的故岑还在等他。
“但冲锋陷阵是臣子的职责,守不住关口是将军失职,不是君王的过错。臣大半辈子都花在战场上,臣的儿子、兄弟,都长眠在那里,臣愿做大漠枯骨,葬于边疆。”端平侯起身,坚定地跪在晏谙面前,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重新燃起光芒,即便头发花白,脊背也不如从前挺拔,却另有一种威武铿锵,仿佛能从中窥得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臣自请出征,为皇上分忧,望皇上成全!”
他一辈子的劲敌古赤那已经不在这世间了,儿子或许比他还要出色,但端平侯却老了。他几乎可以预料此去的结局,但他没有一丝犹豫就进宫求见晏谙,如今也恳切地希望晏谙能够允准,他愿意用这副残破的身躯代替年轻的帝王涉险,即便以性命为代价。
晏谙不可能不动容了,他起身上前,亲自将老侯爷扶起来,“侯爷忠义,朕都明白,但,这一仗,非朕亲自去不可。”
端平侯神色微变,正欲再劝,便被晏谙止住了:“朕这一走,京中便只剩下您和首辅二位可以托付,若生变故,朕希望你们可以防住奸人、守好皇宫。”
送走端平侯,晏谙彻底没了睡意,月沉如水、冷夜无声,晏谙不要人跟,独自前往御花园坐了片刻,被深夜的寒意凉到指尖发冷。料想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惹出风寒,误了事便不好了,晏谙裹紧衣服起身,却没回去,而是到贤太妃宫中拜访了一趟。
即便深居后宫,贤太妃也接到了战事的消息,后来又听闻端平侯在御书房外求见,挂心着迟迟未眠,眼下刚准备就寝,便听得晏谙来见,颇为意外,一时也摸不清楚晏谙的来意。
晏谙迎着贤太妃惊疑不定的目光,斟酌着道:“朕方才接见了侯爷。”
贤太妃心头有一点慌:“父亲他……冲撞了皇上?”
“太妃多虑了。”晏谙哭笑不得。
贤太妃稍稍放下心来,“那不知皇上深夜来找本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的确是有一桩要紧的事,”晏谙索性直言了,“朕亲征之事已定,甫一离京,定有动乱,太后……与朕离心,皇宫内只怕是要交付给您了。”
“漠北,与本宫可谓隔着血海深仇,皇上替本宫一双儿女报仇,无论是什么托付,本宫都会拼力一试。”贤太妃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推辞,“只是,此战毕竟太险,相信群臣早已劝谏过了,皇上还是非去不可吗?”
“是非去不可,”晏谙微微一笑,“不仅是去杀外敌守国门,也是去救回朕的心上人。”
“……什、什么?”贤太妃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