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勿归还是进去了,不是强求得来的。
是沈复青念在绛之前依赖过他,想来想去怕绛会害怕,迫不得已让沈勿归进来陪着他。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气温很高也很干燥。越接近床铺,温度徒然跌落下来。
床幔白纱荡漾,隐隐约约透出一道清瘦的人影,沈勿归脚步很缓,他全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冷的原因还是其他。
只不过他知道一点,他在害怕。
最后还是停步,立在屏风外。
隔着那扇模糊不清的屏风,他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跪在床上,面对着他。
青水临在侧边往炉子里面加火,微风从门窗里卷了进来,卷走了白纱。
沈勿归赫然看到眼前的人。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时跪在床上,脖颈毫无支撑力软绵绵垂在一边,而他的双手被金丝悬挂在两侧,一直到手腕,金丝缠绕他的手指以及皮肤上。
沈复青回来大概给他换过衣服了,身上的衣料重新变得干燥,薄红的衣裳如一层淡膜。他看见绛的肤色变成了没有血丝的白,而胸口处,毫无生气。
沈勿归木然走到床边。
他没坐在床上,而像被抽去力气跪在地上,噗通一声,弯腰匍匐在地,之后撑起上半身,伸出颤抖的指尖勾住垂在被褥里的金线。
“不是说等一会见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沈勿归又去摸他的脸。
指尖冰凉的温度贯彻全身。
青水临见状想要制止他的行动,沈复青拦住了他,暗自摇头。
“你就不怕他对小双做什么?!死后的身体要是一个没不注意便会出现淤青,就算是傀丝续命也恢复不过来!”
青水临没有压制语气。
沈复青难得平淡,道:“他知道。”
“他会小心的。”
屋子里的火炉温度越来越高,可沈勿归依旧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骨头里的血液凝固,他忽然发觉自己触碰不到绛的脸。
他恍惚清醒,才发现绛的脸色青白,出现了腐败的迹象。
一时之间他惶恐不安,急忙收了手,不敢再触碰。
沈复青来到床边,他指尖勾着丝线,将手搭在绛的后脑上,之后往下移,停在他的脖颈。
他撩开了绛的黑发,拨在前胸,暴露出光洁的脖颈。
沈复青缓缓垂下头,将唇印在他的脖颈处,如此爱惜,像耳鬓厮磨的夫妻。
“我会救你的,不要怕,小双。”
金丝破光而出,而后,白色的光芒占据了沈勿归的视野。
绛的黑发散去了颜色,如白雪披在肩上,如此纯净无痕,再之后青水临挡在他的身侧。
沈勿归这才缓眼看到自己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失控了。
“退开一些。”青水临告诉他:“傀死复活将死之人是木偶师的禁忌,沈复青没办法。”
他又说:“你也是木偶师吧,刚才傀丝杀人干脆利落,不知晓你师承何人,竟然和我师兄教的有些相似。”
“是吗……”沈勿归推后三步。
床帐白纱落幕,沈复青和绛的身体遮在背后,他看到沈复青的背影完完全全遮住了绛,只有被金丝悬挂起来的双手探了出来。
沈复青回来的第一时间已经把绛洗干净了,那是他在绛长那么大第一次帮他洗澡了,怀里抱的人乖乖巧巧,一动不动。
不会闹着说水有些烫,会淹湿狐狸尾巴和耳朵;不会洗着洗着就说自己的毛在水里掉光了;也不会偷偷趁沈复青转过身,去喝一口浴桶里面的水,嘴里说着好难喝。
都不会了。
他只会坐在里面,身体毫无支撑力,沈复青摸到他冰凉的手,以及手腕上面青紫的掐痕。
他能想象到绛当时的挣扎,他被弄得太凶了,作恶之人力气比他大,人数还多,一人一只手抓着他,把他摁在泥地里。
绛的指甲塞了许多泥土,很脏。
沈复青清洗得也很仔细。
他得救他。
那是沈复青的第一个念头。
——
白雪散尽,枯黄的枝丫都开始冒出绿意。
三天。
沈勿归没见到绛。
绛被沈复青关在屋子里,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进去。
又两天。
沈复青忽然上了趟街,沈勿归跟着一起去了。沈复青径直奔向一家裁缝店,量身定制了一套衣服。
身份尺寸都是绛的尺码。
衣服颜色是大红色。
又五天。
绛的本体出现在院子外。
那天刚好楚怀忠来过,告诉他们李夜轩欲想征兵的事,他放下了戒备,对待楚怀忠不再有猜疑,之后青水临离开了,跟着楚怀忠一起。
自那天,再也没有见到常恩泽,送别楚怀忠,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绛的本体。
他立在院子外,白衣明目。
沈勿归眼眶一下子红了,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摸他的白发,捧在掌心轻吻,之后是眼睛,脸颊、唇角、甚至抢走了他的呼吸。
“我受不了了。”他说:“你现在还好好的对不对?告诉我!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绛看到沈勿归又哭了。
他的眼泪很热,淌在掌心里也是,要烧灼了他的骨肉。
“对,我回来了的,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