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归尘上山之前是某个小国的皇室宗亲,是某位远离权力核心的郡王之子。
    虽然郡王一家没沾着皇室的光,日子过得与个寻常富户相差无几,但当灭国之难来临时,他们作为叶氏皇族还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好歹郡王妃身边有个忠仆,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小世子辗转逃命,最后自己也被难民抢走了钱财,伤了性命,只剩最后一口气,便强撑着将小世子送到檀香冉冉的道宫门口。
    正巧那日道观门前人声鼎沸,恰好有斩星剑宗的核心弟子下山传经授道。
    听闻门口有人死在道观门前,还有一幼儿在其怀中,那弟子不觉在心底暗暗呼奇。
    原本像他这样步入元婴的核心弟子是不必做讲经授道这等微末小事的,只是前两日他意外得了掌门吩咐,务必要下山去东南方向的所有道观讲道七日,若见到有送至门上的幼儿便要即刻带回山上,不得有误。
    他已经在这里讲经六日,来此听讲的寻常百姓越来越多,而且也有带着幼童来的,但如他师尊所言被人送来的孩子确实一个也无。
    待那弟子出门见到被忠仆护在怀里的孩子时,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定这就是玄玑老人要他下山等的孩子。
    他留下灵石吩咐道观中人将那忠仆厚葬了,自己则抱着宛如玉雕雪砌的孩子返回剑宗,徒留下身后一堆凡夫俗子猛地跪下磕头,口诵仙师不止。
    此后,玄玑老人再也没有收过任何一个弟子。
    无论是顾忘尘还是叶归尘,两人拜入门下时候年纪都还小,并不记得自己在下界的事情,唯独柳寄尘是个例外,他拜入门下已经十七岁了。
    他的经历虽然坎坷但也平淡,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今朝你的国灭了他的国,明日你或许便成为了亡国奴。
    权力的更迭比树梢的叶子还黄得快,这树叶一年只黄一季,而那皇权之上的宝座却不知一年能换多少个主人。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尚且如此,底下的百姓如何艰难度日更是可想而知。
    柳寄尘幸运地生活在一个体量不小的中等国度,因此他从出生到十岁之间的日子还算轻松快乐,直到他们的皇帝因为看中了邻国的第一美人,为了美人不惜出兵征伐,而那位美人不愿委身于他们国君,一转头便凭借着自己的稀世美貌攀附上修界上仙。
    修界对下界的出手,甚至不必他们亲自动手,稍微一个示意,便会有无数人争抢着替他们办事。
    柳寄尘的母国没有灭国,只是因为对方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场游戏。
    十岁以后的他靠着各处的死人赚钱,运气好的时候,能从那些死人身上扒下些值钱的物件换取几个银钱,运气不好便是一连十余天一无所获。
    而且,就连这门生意也不单他一个人做。
    不过柳寄尘虽然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但却也是最心狠手辣的一个,就连从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的老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亲眼见着柳寄尘将一个欲图抢夺他寻到的财物的人活活咬断喉咙后,再也没有人敢跟他抢任何东西。
    他们只是一群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而柳寄尘已经成为了一头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兽。
    而且这头兽狡猾、凶狠还有着无比的耐心,没有人愿意与这样一头凶兽为敌。
    当玄玑老人将柳寄尘从尸骨遍野的荒野带回山门时,他已经十七岁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得不到任何庇护地成长了。
    虽然柳寄尘是上山时候年纪最大的一个,但是他从不谈论自己在下界的生活,也不提及自己的过往和家人,好像那些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顾忘尘和叶归尘两人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从来不去追问。
    他们对山下的生活所有的好奇和幻想,都是从其他师兄弟姐妹的讲述中得到印证的。
    后来,顾忘尘和叶归尘两人也从玄玑老人的口中大抵知道了一些柳寄尘的过往,从此以后,他们更是不会轻易去触及柳寄尘那段被自己尘封的记忆。
    玄玑老人大限将至时,推算出柳寄尘的机缘不在这片大陆,这才吩咐柳寄尘出海寻找自己的机缘。
    师命难违,柳寄尘只能带着满腔的忧虑出发。
    离开之时他已经猜到,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家师尊了。
    然而他依旧如以前那般沉默隐忍,给玄玑老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带着师尊留给他的斩星剑坐上了出海的船。
    叶归尘望着前方逶迤隐没在密林中的小道轻声道:“师尊是坐化的,并没有留下遗骨,他的牌位入了宗祠,没有坟。”
    柳寄尘闻言,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睑,敛去了幽深瞳孔里的所有情绪:“是师尊的风格。”
    第53章
    斩星剑宗有个奠贤祠,里面为所有飞升或者仙逝的宗门长辈立了牌位,前头并放着一枚玉简,简单地记载了该牌位主人的生平之事,只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读出其中内容。
    玄玑老人的牌位放在最前面的位置。
    叶归尘自己先点燃了三柱清香,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将清香插在前头的紫金香炉中,随后又点燃了三炷香递给身后的柳寄尘。
    柳寄尘上完香后,又对着那块牌匾打量了许久,最后才叹了口气:“没能见到师尊最后一面,是我生平最遗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