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数年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除此之外,赵捷还要在省京剧院的行政单位往来奔波。不仅要帮杜誉办停薪留职,还有房子的事。
之前杜誉分得了这套福利房,但和单位一直是承租关系。前几年因为不确定会不会在遥城长期发展,这房子一直没有被买下来。如今看来,倒是有了十足十的购买必要。
半个月后办完了基本的手续,想着杜誉正在家里睡午觉,赵捷直接去了宋同的家。
前两天宋同出了一趟差,这天虽是工作日却正好在家中休班。他开门见到赵捷,面露讶异:“小赵,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去办事情,正好想来找你商量一下。”赵捷竭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没有那么苦涩。
“快进来吧。”宋同侧身为他让开了空间。
赵捷走进屋,听见对方说:“你嫂子去院里上班了,孩子在幼儿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用顾忌。”
宋同为他端了一杯茶:“快坐。”
“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酝酿了许久,赵捷终于开口。
宋同的神情中透露着心疼:“有什么我能做的你直说就好,别这样客气,千万别觉得麻烦。我生怕自己帮不上忙呢。”
“你能不能先别辞职去戏曲学院当老师?能不能在省京剧院多演几年戏?”因为宋同的通情达理,赵捷愈发伤感:“是我扰乱了你的人生计划,对不住你和你的家庭,可眼下我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宋同望着他眼下的乌青,心疼地点了点头:“我是你的师兄,也是周派小生演员。于情于理,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谈何对不住?你放心去照顾杜师叔吧,我这边不着急。”
赵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心中的感激,他闭上眼,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
后来赵捷想,在这一年里,他流的眼泪比过去二十八年加起来都多。
二人谁也没想到,宋同这一留就留到了2009年。
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后了。彼时年近半百的赵捷已经头发花白,宋同也不复年轻。
在他们又一次难得有了空闲约着吃饭的时候,赵捷举起酒杯:“师兄,我知道你看重家庭更甚于工作,一直想回戏曲学院教书带学生。是我不好,我不够争气,让你直到现在才得偿所愿。”
宋同和他碰杯,笑得爽朗:“我不能让你孤木难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宋晖那小子去年到外地读研究生了,说不定等过几年他娶了媳妇成了家,我还能帮他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到时候我可要给小晖包个大红包。”赵捷笑着点头:“那孩子读的什么专业来着?”
“本科在s大读的数学,研究生读的是信息与计算科学。”宋同应道:“我不懂这个,从他高中文理分科开始就是他姥姥和姥爷替他做选择,二老说这类专业现在好找工作。”
赵捷笑得愈发开怀:“我前阵子还听别人说什么‘二十一世纪是信息的时代’。老人家们替外孙打算,错不了。”
1991年春,赵捷告别了宋同,匆匆往家中赶。未等上楼,忽然发现不远处太阳底下的空地上坐着两个他无比熟悉的人。
正是杜誉和老齐。
“你怎么也来了?”老齐笑眯眯地望着对方:“自从你回来,少见你主动出门。”
“今天天气好,来陪你晒太阳。”杜誉放下凳子,坐到他身边。
“小赵呢?他没和你一起下来?”
“去办购房的手续了。我在家里给他留了字条。”杜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了赵捷耳朵里:“我去上海之前打算的是如果转过年来我当真决定要留在上海,这套房子我就出钱买下来,算在小赵名下,如果不去,就先这么住着。只是俗话说得好,计划不如变化快,人算不如天算。”
“你身体这样了,还不忘操心么?”老齐笑呵呵地说。
“对,我真是劳碌命。”杜誉也笑了。
“歇一歇吧。都说细水长流,人活着,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我这不是正在歇着么?”
二人默然片刻,杜誉叹了口气:
“我知道,小赵他是个真讲义气的好孩子。他心里不止装着他自己和他的事业,也真心装着我。即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愿意照顾我、陪着我。这很难得,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是我运气太好。只可惜,我能给他的实在是太少了。我现在这样,没准连多陪他两年都不能够。”
“你这话说得不在理,我听了都替你委屈。”老齐劝道:“这些年你如何待他,旁人不知道,我可全都看在眼里。”
“他是个极好的人,可我一开始不知道,我那时甚至对他有猜疑。”杜誉有些伤感:“我后悔啊,果然是人生有限,我却白白浪费了那么久的好光阴。”
“杜誉。”听到这里,赵捷喊了他一声。
被唤这人惊喜地转过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办好了?”
“你刚刚的话说得不对。”赵捷走上前:“你告诉过我,你愿意全心全意相信我,这就足够了。咱们之前从没浪费过一秒钟,以后也别浪费。”
“听见了没有?”见杜誉愣住,老齐笑了起来:“你啊,好好活着就对得住他,再也别多心也别嘴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