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能是才听了这桩八卦,又看了《保罗》的连载的缘故,其中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把这两桩事情联想到了一起。
“要是我们容与先生,也和这位原配一样受了欺负,我祝老三肯定第一个不依!”
“别说你了,我黄成文都能直接带着全家打上家门!”
另外几人听完之后,发出了几声哈哈大笑,“容与先生是个男子,怎么可能和这位原配一样受欺负?不过要真有这种事,我王大年也是不依的!必要打得这些孙子屁滚尿流!”
“加我一个!”
长达一年的连载,其中又发生了许多风风雨雨,《保罗》所带来的震撼和荣誉,早就让燕京市民,或者说华夏的许多人,将《保罗》视作了闲暇生活的一部分。
和他们说那天法庭上的胡先生刘先生,报纸上骂旧式女子的李才子张才子,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提起《保罗》,提起容与先生,却都是他们耳熟能详的人物。
陈忠之前整日窝在南城,他这个人又固执守旧,不大跟得上时代的脚步,自然是不了解《保罗》如今的影响力的。
可现在他来了燕京,又天天关注报纸,睁开了眼睛看这世界,才认识到这最近一年,竟然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容与先生。
并且这位先生出现在文坛的时间不长,还是个文坛新秀,竟就闯下了这诺大的名声。
陈家祖上也是辉煌过的,陈忠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常常望子成龙,期望独子陈忠能金榜题名,重振他们陈家。
但没办法,陈忠在读书上实在不开窍,考了不知道多少回,考到旧朝都没了,身上都还是只有个举人的功名,陈忠父亲最后只能遗憾而终。
轮到陈忠这一代的时候,望子成龙重振家门的念头更重,因此他才会在陈知意小的时候,不仅多看重她几分,还多次遗憾她不是个男子。
以陈知意在念书上的灵性,如果她是男儿身,何愁他陈家家门不能振兴?
可惜这人空有这种志向,却看不清这时代的形势,小时候给独子陈宇延受的是旧式的教育,如今十几年后,他认识到了这时代已经变了,却也没法子让陈宇延再重新接受教育,补回来落了别人的那十几年。
看到容与这种文坛新秀,一出世就力压其他天骄,陈忠心里忍不住就生出了几分畅想,这样的人才,如果是生在他们陈家,必定能像他父亲所希望的那样,重新光耀陈家的门楣。
可刚畅想完,就看到如今还一事无成的独子陈宇延,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时候才回来。
陈忠这人本来就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作派,再加上因为望子成龙的心思,对着陈宇延时向来是个严父,刚见识到了别人家的人才,再对比自己家的败家子,一时间语气都要严厉了几分,呵斥道,“你怎么才回来?”
陈宇延敷衍了几句,打了个哈欠后,就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早就有心要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有家里的父母牵绊着,尤其陈宇延是家里的独子,自小就受到全家人的关切,一来二去的就总是没走成。
如今他来了燕京,见了点市面后,一个想法逐渐在他脑海里成熟。
热血男儿,哪个能没个参军报国的抱负?
陈忠虽然想要独子撑起陈家,重振门楣,但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陈宇延自己的想法,自然也想不到他已经起了这时代的青年最常见的想法──离家出走参军报国。
他感慨了容与几句之后,目光又放在了和他们陈家有关的批判文章上。
今天有一份报纸,骂得和之前不同,这份报纸不仅将旧式女子们批判得体无完肤,还另辟蹊径的将陈知意的“愚昧无知”“伤风败俗”,拓展到了她出身的家庭上。
“这位旧式女子,出身南城一户陈姓的人家,说起来这南城陈家,在几代以前,也是光耀过的家族,可在最近的几代却逐渐落寞了.....想来这家人的家风必定不正,不然也养不出这种新派看来愚昧,旧式标准又不驯的女子,不论是按何种眼光来看,这陈家都必然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其实这只是一张小报上的一个小板块,发出来后甚至都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陈忠看到后,还是一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在屋内走了几圈,都压不下心头的怒火。
他早知道这个不孝女会影响他们陈家的名声!陈家百年清名,他都还没等到独子光耀门楣,现在祖宗留下来的名声都要被她给败坏光了!
再这样任由这个不孝女闹事,是万万不行的,但陈忠想到那天,陈知意提起嫁妆这件事的时候,那个了然一切的眼神,他又不愿意再花费力气,去劝诫对方。
想了想,陈忠先给萧肃写了一封信。陈萧两家,论起来算得上是世交,不然当初也不会定下儿女亲事。
即使萧肃没有娶陈知意,他也是要称呼陈忠一句伯父的。
如今陈忠带着一双儿女上门来,萧肃自然是礼数很周到的招待了对方。
本来才见到萧肃待他,还像是从前女婿待岳父那样恭谨的时候,陈忠心里还以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或许能成功。
他想的是劝不动陈知意,那他就来劝萧肃,只要两个人和解了,没有离婚这件事了,那报纸上的那些诋毁谣言不就不攻而破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挺好,看着萧肃的表情,还是仿佛他和自己女儿没闹出这风风雨雨一般的和蔼。
可就在寒暄几句过后,他刚要开口提离婚这件事的时候,简容推开屋子走了进来,而且还就像进了自己家一般,在这房子里无比自在。
简容之前在这里住过,自然是有着大门的钥匙的,而且她进门后见到客人,也真的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陈忠摸了摸胡子,笑着问,“这位是?”
“这是我师妹。”萧肃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了这句话。
萧肃的师妹?不就是那位插足他女儿女婿婚姻的那位?看这样子,对方已经登堂入室?
既然如此,那陈忠之前心里的那些打算,就不好再说出来。
他倒是好心性,见到这一幕,脸上的笑还一点都没变。
反倒是陈雅柔,见到简容后她就有种莫名的不舒服,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个不检点的。”
她看了报纸,自然知道这位新派小姐的“案底”,这桩离婚的事,报纸上除了对陈知意的诋毁之外,也不少暗暗嘲讽简容几句的。
陈雅柔的嘀咕声虽然小,但简容就站在她旁边,自然是能听见的,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僵了僵。
这两人之间的交锋,陈忠和萧肃都没有注意到。
陈忠的确是十分欣赏萧肃这个世交之子,想当年他陈家和萧家的境况差不多,但就是因为萧家出了个萧肃,如今在南城渐渐的又能说得上话起来了。
而他们陈家呢,唯一的男丁陈宇延还没长成,并且也没显露出什么天赋出来,各方面都只是平平。
这就是家里后辈出不出息带来的影响了,陈忠想到这里,越发可惜萧肃不是他真正的儿子。
陈忠没再劝和,又舍不得和这位出息的小辈断了关系,言辞越发和蔼,“唉,如今你和我那不孝女虽然闹成了一对怨侣,但在我心里,还是拿你当自家子侄看待的。”
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那不孝女如今翅膀是硬了,我的话都不听了。”
萧肃对陈知意的感情,并不是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听到这句话后,他目光冷了冷,却什么话也没说。
“他不听劝,我却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发疯,把陈家的百年清誉都给毁了的。”这句话说得颇为无奈,无奈里还带上了几分酸楚。
陈忠这时候的所有感情都不是假的,他是真的这样想的,他所受的教育,所站的角度,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不过是因为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孽障,这才要忍痛清理门户。
萧肃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竟是想要将陈知意逐出家门,愣了愣之后,到底是开了口,“倒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陈忠摇摇头,“唉,贤侄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
他这次来的目的,一是为了劝和,这目的已经不成了,但给萧肃透露出他的打算,请他别和陈家生了嫌隙的目的,却是已经达到了。
陈忠告辞后,想到萧肃现在的才子名声,连带着萧家都有了光耀起来的迹象。
再听到一路上都有人在议论《保罗穿越记》,他也是昨天才了解到,这《保罗》竟然还传到了英国,如今报纸上对这位容与小友的评价,都是认定对方以后在华夏文坛,甚至是世界文坛上,都必定会有一席之地。
如此高的成就!而且距离对方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才一年多的时间。
陈忠看萧肃,都恨不得他是陈家人,更何况是势头比萧肃更猛的容与?
他一面在心里猜测着这容与先生,是哪家的麒麟儿,心内实在羡慕,一面又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和陈知意断绝关系的申明。
他要和这不孝女划清关系。
第57章
“陈家大女知意, 在家时素来娴淑贞静,近来不知为何人所惑,不贤不悌, 竟擅自作主将离婚之事闹至法院, 伤风败俗。查照家祠规条第十八条及第二十一条, 应行削除其名,逐出家门, 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 呈报祠长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影响, 自此与南城陈家无关,滋特登报申明。”
这位原配本来就是近日报纸上的热门, 这条申明一发, 还是她的亲生父亲看不过眼了, 登报和她断绝关系,逐出家门, 亲自出言讨伐,一下子就将本就热烈的口诛笔伐, 推向了高潮。
“竟然连她的父亲都容不下她么?啧啧,这是该多可悲。”
“这陈家能这样当断则断, 想来也是一个家风清正的家庭, 之前那篇文章, 倒是错怪这家人了。”
陈知意和胡西月等人, 如今都能很平静的看待报纸上的这些诋毁了。
有些时候, 越是急脸白赤的做出大动作来彰显着什么, 就越是能看出这群人被戳到痛脚之后的心虚、急迫、欲盖弥彰。
也就越发能证明, 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无用功。
看看,这些人不就急了吗?
有一句话,叫做“功过是非后人评”,这些人现在看似是占了优势,但等到后世,看看那时候的人会怎么评价他们?
陈知意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念头,这些是小事,转而又想到这个时间点,距离相邻的那个大国所发生的那场巨大革命,应该也快了吧?
她眉头不自觉的拧起来,落到旁边的白计宁眼里,却被误以为是在为这则断绝关系的声明烦心。
“报纸上那些言论实在过分,”白计宁斟酌了一下用词,随即再十分轻描淡写的开口,“需不需要我去打点一下?”
说的是很客气的“打点”,但他的神情里,却没有一点要给这些人客气受的意思。
“怎么打点?”陈知意倒是对这个话题起了一点兴趣。
其实她如果出手的话,也可以稍微遏制一下对面这些人的恶意,容与这个笔名发展到现在,在燕京城也是有着一点报社人脉的。
只是这点人脉,也就是让其中一些人闭嘴,远远达不到改变这风气的程度,不然她早出手了。
她今天是和白计宁约了河堤边散心,最近太多事情压在她心头上了,陈知意常被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得不太愿意开口说话。
她性格沉静了许多。
燕京大学真的是一个群英荟萃的地方,她每天接触的这些师长,博学多才,和蔼可亲,一心为国育人才,她常常看到他们偶然提起国事的时候,眼里的殷殷期盼,却什么都不能说。
裴鲜于校长已经是耳顺之年,张国译教授和刘贻燕教授年纪相仿,六十知天命之年,文学系主任李友渔教授年近花甲
如果条件允许,陈知意真想效仿上辈子的小说,将自己上交给国家,但现在这个时代,这份记忆又能交给时局之下的哪些人?
她发怔了一下,白计宁却是看着这河水,慢慢开口逗她发笑,“还能怎么打点?你还能不知道我白小爷的行事方式?一家一家把这些报社全部买下来,你爱看什么,咱们就在报纸上发什么!”
陈知意当真笑了一下,他们念书的时候,南城那一片的学生,叫白计宁就是一句“白小爷”。
他在白家这一辈的男丁里排行最小,又最不受管教,脾气大得很,外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这么叫了。
陈知意记得那时候,自己第一次听到,白计宁的跟班这么称呼人的时候,还当面吐槽过白计宁中二少年欢乐多。
但她不知道的是,白计宁之所以有了这么个名号,却是在他们俩闹矛盾,她被那群混混拦下来,白计宁冲上去打架之后。
白计宁从没有打过架,很丢人,那次打架没打赢。
回去后他痛定思痛,定下方针,决定以己之长攻击对方的短处,他有钱有人,每人发点工资,带着手下爱将把南城的混混学生,全部都扫荡了一遍,成就了白小爷这个名号。
从此再没人敢上前骚扰陈知意。
白计宁看她眉头没皱着了,眼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我说真的,你要是不开心,我们就让燕京城里的这些报社,全部都闭嘴。”
他不再是南城里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了,但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陈知意的眼神,还是像当年一样认真。
陈知意靠在栏杆上,闻言白了他一眼,“伯父刚进财政司,你就迫不及待要给他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