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意叹了一口气,周围的人,伦敦日报,丁思,还有许多《保罗》的读者,他们都把她架得太高了。
她很清楚,她现在所取得的这些成就,不过都是占了时代的便利,换到后世,《保罗》必定不会有像现在一样的气势,或者说换到任何一个民族强盛的时代,《保罗》都不可能激起这么大的水花。
在《说张三》激起全国骂战的时候,陈知意那时候就有点体会,她的确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而直到这时候,《保罗》的消息再度传来,她才真正理解了“巨人”这两个字的深切含义。
这代表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就是“正确”本身,她所做下的每一个对局势的判断,每一个下意识的举措,都会凌驾在历史的洪流之上,降维打击一般将她推向高处。
她领先了别人一个时代。
而她来到的这个时代,她的国家却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保罗》风靡全英国的消息,如今还没有在华夏传播出去,但陈知意却已经因为这件事,再次忙得晕头转向起来。
英国那边催得厉害,她要写稿,还在尝试着做一点《保罗》的翻译工作,以及时不时的过问一下,这本小说出版的各种情况,实在没有精力再理会其他事情。
等她发现《保罗》这几期,已经在许多报刊上暂停连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以后了。
“所以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丁思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无语,容与先生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位大人物,简家竟然还专门为这件事,拜托了不少人脉,将要封杀容与的态度,表现得明明白白。
这次的事情,和之前当局要封杀容与这个笔名不同,那时候为了节气和信仰,报社里但凡是个有骨气的,都不会屈服出卖这位先生。
但这次简家出手,却没有牵涉到这些大义,不过是私人恩怨,只要不是实在太过于欣赏容与这人的,或者说是和她私交甚笃的,都不免要卖简家人一个面子。
再说了,简家的要求又不难,不过是不刊登容与的文章罢了,又不是要他们直接登报诋毁这位文坛新秀,和人结下什么大仇。
但正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封锁,对一个靠文章吃饭的人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读者都是健忘的,长时间没有作品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么纵使当时对《保罗》这篇小说的印象有多深刻,过个一两年也不会再记得这个作者。
“如今燕京日报内,已经收到了十七家报社寄过来的解约合同。”
《保罗》是在燕京日报上连载的,其他报社想要转载,得先找燕京日报付一笔转载费,才能跟在燕京日报后面刊登这篇文章。
而因为《保罗》连载期太长,其他报社大多都是直接和燕京日报签下了合同,省下一笔一笔付款的麻烦,直接按季度转账。
“哪些报社?”陈知意接过丁思手里的名单,一一看了起来。
她和丁思对这件事都没什么担心之类的情绪,主要是《保罗》在英国受到追捧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事实,离它传入国内,也不过是早晚的时间差别罢了。
而一旦《保罗》的消息传回国,这所谓的“封杀”,就会彻底的成为一个笑话。
华夏好不容易出了一本走向世界的小说,能是你简家想封杀就封杀的?
简儒文现在在文学界的地位虽然崇高,但这也仅限在本国文坛,论起国际上的地位,他还不够格。
甚至在丁思看来,容与一出世就是这样的势头,如今能这么轻易的被简家摆弄,不过是输在“年轻”这两个字上。
再给她二十年的时间,不,十年之内,容与的成就绝对会高过简儒文。
想到这里,丁思不禁又看了陈知意一眼,陈知意正靠在椅子上,脸上全是这段时间忙碌之后的倦态。
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
光线打在她脸上,明明暗暗的,陈知意并没有注意到丁思的目光,因此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正转着的念头。
岂止是超过简儒文,丁思看着她那么年轻的脸,忍不住感慨,他从业那么多年,都实在是预料不到,这位先生未来的成就会高到何等地步。
第50章
在简容一开始要求简儒文打压容与的时候, 简儒文是直接斥责了她一句“胡闹”。
容与这位在去年冒头的新人,一出世便引发了一场文坛地震,如今随着《保罗》的连载, 对方在文学界的风头之盛, 几乎有着要盖过同时期所有天骄的趋势。
这样的人才, 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和对方结仇。
简儒文不是单纯的文人出身,他出生时旧朝虽然已经开始渐渐走向了末路, 但那时还是有着科举考试的, 他正是在二十多岁时, 通过科举入仕, 进入了官场。
随后旧朝崩塌, 他虽然接受了当时政府递来的橄榄枝, 但到底还存着一点明哲保身的心思,将重心全都放在了办学写文这些既能扬名, 又不会出什么错处的事情上。
事后证明他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新政府的确没能长久, 而他也正是因为牵扯不深,没有被当局清算, 还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办学。
但经过这一遭惊险后, 简儒文倒是越发的把心思放在了办学上,也因此有了桃李满天下的美名, 在文坛的名声更加响亮。
作为一个一生收了不少学生的文坛泰斗,简儒文在最初看到容与的《说张三》的时候,也起过一点爱才的心思, 只不过随着后来《保罗》的连载, 容与主战派的立场显露出来, 他才熄了这份心思。
他并不认为现在是开战的好时候,简儒文是经历过旧朝末年的那场惨败的,他二十多岁初出茅庐时,也和现在的年轻人一般,满心都是不过一死的热血,直到亲眼目睹了这场败仗。
同胞战死,血流成河,屈膝求饶,割地赔款,没经历过的人真的不能理解,那种战败之后的屈辱和麻木。
仿佛是亲自被折弯了脊梁,战败一次,他们的国家就要比之前更加低人一头。
既然和容与理念不合,此后他就再也没关注过对方的《保罗穿越记》,简儒文对容与这个人的印象,也只有“主战派”“见解独到”和时不时听人感叹的“后生可畏”,这几个单薄的标签。
他是有这个见识,但却不太了解这个人和这本小说,至于他女儿简容,则是单纯的被嫉恨冲昏了头脑。
简容受着简儒文的言传身教长大,当日听到华纳的电话后,本来是有这个见识,对《保罗》这本小说做出正确的判断的,但凡仔细想了“伦敦日报采访”这几个字,她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直接回简家要求她父亲出手。
但却因为她当时的精神状态不佳,以及简容对陈知意这个人的复杂心思,导致她根本没能冷静处理这件事。
简儒文当初受邀去欧洲游学时,独独只带上了简容这个女儿,就能看出来简容在他心里的地位。
简容是他的老来女,平时最为疼爱,又刚受了那么一番委屈,实在是可怜,在她三番五次的要求之下,简儒文到底没坚持住原则,叹息一声后,联系了众多好友和学生。
他心里虽然不愿意随意的和这位后起之秀结仇,但这却不意味着,他认为对方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实力,容与势头虽然猛,但出世的时间实在太晚,和简家相比还算不得什么。
简儒文是在官场上混过的,深谙“斩草不除根,春分吹又生”的道理,既然已经要出手得罪对方,那就必定不能再让容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本来事情也是朝着他的想法发展的,许多报社都看在他的面子上,停止了《保罗》的连载,报纸上有关容与和他的小说的讨论,一下子几近销声匿迹。
虽然其中的大多数报社,都是持的中立的态度,既观望着容与的动静,又碍于情面没拒绝他。
唯一的例外就是燕京日报,即使是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形势下,燕京日报仍旧坚定不移的、立场鲜明的站在容与身后,不仅照常连载《保罗》,还淡定得仿佛从没有收到过各地来的解约合同一般,半点没有要为容与活动一下关系的意思。
甚至就连容与本人,也仿佛毫不在意自己被文学界封杀一般,没对外发表过什么文字,也没争取过解约报社的支持。
事出反常必有妖,简儒文虽然因为对方一派的风平浪静感到了一点不安,但在当前的情况下,受限于认知,他也的确是没想到容与还会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毕竟近代以来,华夏还从未出过这样的先例──一本华夏人所写的小说,竟然在西方掀起了一阵狂潮。最先了解到陈知意处境的,是同在文学界又知道她笔名的林路留。
因为陈知意,林路留如今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了燕京,还被沪市的朋友笑称为“身在曹营心在汉”,头上虽还盖着他们“南派”的帽子,但心已经飞向了北方。
他如今和陈知意仍旧保持着书信的交往,得知这件事后,立马就给人去了一封信,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其实不待陈知意回信,林路留就开始为她活动各方面的关系了,至于简家之所以出手的原因,联系到简容和萧肃之间的关系,他心里面也有点猜测。
只恨这简家欺人太甚,插足了别人的家庭,还要毁了他知己的前程!
林家真论起人脉地位来,门第其实要比简家高得多,毕竟简家是从简儒文这一代,才开始真正发迹的,而林家却是连续几代,家族里都必会出一个文坛泰斗。
林路留出面后,的确是有一些中立的,其实不大愿意为难容与的人,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恢复了对《保罗》的连载。
但林路留毕竟不能代表整个林家,且他如今的地位,在简儒文面前还是要自称小辈,所以虽然有那么几家报社动摇了立场,但对容与目前孤立无援的情势来说,仍旧是杯水车薪。
收到陈知意回信的时候,林路留刚给他祖父去了一封信,阐明了他对容与的感情,请求他祖父出手解了容与目前的困境。
对简儒文来说,他林路留还是个小辈,但简儒文在他祖父面前,不也只是一个小角色?
可信刚寄出去,林路留就收到了陈知意的回信,打开一看,居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话,请他不必为这件事费心。
一时间林路留的心情真是十分复杂,既感慨于知己的洒脱和善良,又不由得因为这场无妄之灾,更加的怜惜对方。
她一腔报国热情,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经受这样的不公平对待?
此时和林路留想法相同的,还有正躺在病床上的萧肃。
萧肃是简儒文的门生,受了他的影响,在对外的立场上也是个主和派,但哪个热血未消的青年,能没有一个上阵杀敌、驱除鞑奴的志向?
从《说张三》开始,萧肃就对容与此人十分欣赏,再在后来,每日追着《保罗》的连载,品读出他隐藏在通俗小说的外皮下,那种种精辟的见解后,他更是对这位先生推崇不已。
萧肃少年成名,自然是看得出容与文字里的志向,和对当下时局的破局分析,在他的心里,他早就和这位先生神交已久,如果两人有幸能见面的话,必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此时他突然听到了恩师对容与的排斥和封杀,心里难免就有了一点异样。
在简容来医院看他的时候,萧肃因为心里实在不解,直接就问出了口,“小容,你可知道容与先生,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老师?”
简容这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容与是陈知意笔名的事情曝光,尤其萧肃对容与的推崇,她是看在眼里的。
以前陈知意样样不如自己的时候,师兄都还对她有情,如果再知道她就是那位压了自己一头的容与先生,师兄岂不是会对对方更加情根深种?
怀着这样的心思,又突然听到萧肃提起了容与,简容一时间都没能拿稳手上的杯子,勉强稳住心神后,才故作不在意的开口,“师兄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只是听说了这件事,容与先生高风亮节,不像是老师平日里痛恨的那类小人,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误会?”
“我也不清楚。”
简容匆匆敷衍了几句,没像前几天那样在病房多待,回去后,到底没忍住给他父亲打了个电话。
得知目前事态正在往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再过个一两年,必定不会有人记得容与这个人之后,简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简儒文和她一般,一开始虽然觉得燕京日报和容与这人的反应有些反常,到警惕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动作,渐渐的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这对简儒文来说,不过是打压一个新人,最多这个新人特别一点,需要多费一点力气。
他只当对方之所以无作为,是因为知道反抗了也是白浪费时间,所以才消极认栽。
直到八月二十七日这天,经过一家全国性报刊的报导,《保罗穿越记》在英国引起了一阵追捧风潮,且这风潮还有向世界扩散趋势的消息,传回了国内。
文学界为之沸腾。
第51章
八月二十七日这天, 一条消息如同白日惊雷一般,在华夏这片土地上炸响。
全国性报刊《大公报》在这天清晨,用头版头条的位置, 转载了一条小半个月之前, 发表于《伦敦日报》的新闻。
该新闻叙述得十分平实, 既没有鼓吹也没有渲染,不过是一个个数字──
六月二十日,《保罗穿越记》在英国发售, 第一版印刷三千余本, 销量寥寥。
六月二十八日, 无人问津。
七月三日, 小报上出现了对《保罗穿越记》的推荐, 销量上升。
七月五日, 售罄。
七月八日,伦敦人人追捧此书, 市面上出现无书可买,一本书炒到原价十倍的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