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鸣泽如今倒是没有什么不便之处……”江时墨悠悠道,“况且更换定点是一项大工程,恐怕会费去不少时间。听尊座之言,唯恐变故发生,回宗应当越快越好,环中定点不必更改。况且,听族中弟子说,尊座曾于赤林城外救过江氏一位孩子的性命,江氏铭记恩情,借环乃是一桩小事,就是不知宗内事态可严重?若有别处需要江氏出手的地方……”
江鸣岐的眉尖微抽,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往茶盏之中一磕,唤外头家仆到:“啰嗦。去府库取护心环!”
家仆应是,身影于门外遁去。
江时墨被打断了话头,反应却意外地很平静,弯起眼睛,低头喝茶。
江泫眼尖地发现他端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想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遏制住心中将江鸣岐痛骂一顿的冲动,面上却分毫不显,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他指尖轻轻一敲桌案,心道江时墨这套争名取利的功夫放在别家一定好用,凡是登门来访、要从江氏带点什么走的,最终自己也一定要流不少血。可惜坐在这儿的是江泫,更可惜他的顶头上司今日不是想打太极的心情。
思及此,江泫道:“为还报此恩,上……”
“啰……”江鸣岐生生将那个词咽了下去,转而道,“江氏赠环,未存携恩之意,而是诚心。族内弟子的性命,就算拿千万枚玉环也比不过,恩情理当还报,更何况,我还有一事相求。”
江泫将视线转向他,似乎短暂地打量了片刻。旋即,他道:“但说无妨。”
江鸣岐道:“听闻上清宗内尊主长尧与天陵善卜算之术。可否请长尧宗主出手,为我卜出一人下落?若有结果,江氏欠上清宗一个人情。此后凡有需求,江氏必将倾尽全力。”
江泫微微一怔。一来是他没听过长尧也擅卜术,二来是他口中说的这两个人,如今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现在坐在上清宗内的长尧是个假货,虽是不可小觑的仙山之灵,却未必精通卜术。
他正思索如何拒绝,江鸣岐又道:“若宗主不方便,不知乾天盘如今可在尊座手上?”
对了,乾天盘。
江泫道:“在如今正巧带在身上。”
江鸣岐似乎松了口气,微微前倾的身体也慢慢落回,道:“……那便好。等护心环交到尊座手上、清点完毕之后,再来向尊座取乾天盘。如今族内事务繁忙,先失陪了。”
他说直白也直白,说爽快也爽快,若有心之人要将他往自视甚高、目无礼法之上靠,也能沾上点边。总之,江泫还是头一次见将客人晾在一旁。自己去处理事务的主家。
好在他不在意这些,饮完这盏茶,便准备去栖鸣泽四处走走。
江时墨没跟着江鸣岐离开,仍然坐在原位,神色似有些无奈,抬首道:“家主性格一贯如此,没有恶意,还请尊座多多担待。”
江泫道:“无妨。”
事情既已谈妥,他也收起了那张亦真亦假的笑面,身体朝向江泫的方向,神色肃然,躬身一拜。
“族内此前纷争叠起,想必尊祖有所耳闻。”江时墨轻声道,“族老们总觉得幼子们轻狂,需经历磨练,才知服从而非逆反。因此常常出世,数度面临险境,幸得尊座悉心照拂,没有缺胳膊少腿地回来。”
他抬起头,一双清和的眼瞳之中落着江泫的倒影。
“时砚常常向我提起您,您的恩德在下铭记在心,一直想寻机向您表达感谢。不止是护心环,若有其余江氏帮得上忙的地方,尊座可尽情开口。”
江泫这才回过神来,之前江时墨那一连串的官辞并非是想借机携恩谋利,而是实打实地想问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是需得先撤去深不见底的笑容,说出的话才显得真诚可信。
他道:“本应为之。”
江时墨闻言,神色一顿。但他没有多言,而是恰到好处地移开话题,道:“清点护心环还需要一些时间。尊座可要到栖鸣泽内走走?我来为您引路。”
江泫正好放下茶盏,道:“不必。若有事务,可先去处理,我自己走走就好。另外可否多问一句,借乾天盘是要寻谁?”
他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想问一问,先用乾天盘试一试。若乾天盘于此无用,也好叫江鸣岐少费些功夫。
江时墨会意,徐徐道:“我们家的二公子,江明衍。他于半年前失踪,又与族中些许事务有些牵扯,奈何找寻半年无果,不得不向尊座求助。”
江泫眼帘微垂。从议室出来以后,他与江时墨分开,独自一人在栖鸣泽内逛了一圈。
如今的栖鸣泽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众人寻而不得的仙地了。它落了地,并且在小半月之后,就要按照俗世的理解开设饮宴,宴请诸方,宣告入世,此后与玄门众人同归地面。
路过四殿之一的戍临殿时,他看见众人正在筹备饮宴所需的物单。走过某处铺满楹花的小道时,他看见忙于巡逻驱散死气的青年坐在树下,忙里偷闲地打盹。
这里的一切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走了一段路,迎面过来一个背着剑、行色匆匆的少年。
江子琢似乎刚从外头回来,累得残无人色,正要回去休息,步履匆忙地路过他。走了几步,又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回过头来,张了张口,约莫是想说话的;到最后也没发出声,慌慌张张地跑开了,好似身后有鬼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