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声道:“伏宵君!”
同行人笑道:“哪有伏宵……伏宵君!”
其余人侧头,登时也一个激灵,立刻侧身示礼, 让出道路。一边垂头,因太久没见了,又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见那冷面人从他们身前过, 竟然破天荒地移来视线, 略一颔首。
众人登时受宠若惊,心道:什么时候伏宵君会同宗内弟子打招呼了?回来的真的是伏宵君吗?
等人走远了,几人仍然呆站在原地。
一人道:“怎么、怎么感觉伏宵君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旁边的人也震惊地道:“是不是……是不是……”
锦书道:“好像没那么苦大仇深了!”
“什么苦大仇深!”一少年怒道, “那叫强者风范,喜怒不形于色!懂不懂!”
锦书道:“懂懂懂, 好好好。不过他边上的是谁?眼睛好不一样,看着像风氏的。又有点像……”
众人对视一点,异口同声道:“宿师弟!”
“别管了!快去跟景微君和重月君说,伏宵君回来了!”
“要不要跟末阳君说?”
“我不敢去。你们谁想去谁就去!”
众人的嬉笑声逐渐远去。不出半日,江泫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清宗,而江泫本人已同宿淮双一路越过曲桥、走过了梅树下蜿蜒的小路,踏进了浮梅殿。
这一路,宿淮双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看,像是要将这些景色都深深刻进眼底,又似乎是它们背后寻着过去的影子。他虽已看不见颜色,可净玄峰的红梅如何美丽,他仍然记得。
两人进了浮梅殿,见到了第二株挂满纸笺的树。乌序握着一柄扫帚,正在扫殿前落下的积雪,听到身后的动静,略一回头,立刻怔住了。
他回头看门乃是常事,可从未想过江泫会如此突然地出现,一时呆在原地,有点不可置信。
江泫见了他,又看了看满树随风飘摇的纸笺,温声道:“何时回来的?景灏可回来了?”
乌序握紧扫帚的竹柄,微微睁大眼睛,视线在江泫和宿淮双之间走来走去。他眼神不似此前那般沉郁压抑,扫去心事之后,双瞳清亮了不少,看起来终于像是一位正常的、漂亮纤细的少年。
“师尊……淮双。”他看起来竟然有点局促,见到了很久未见的人,想像傅景灏一样说点漂亮话,又说不出来。“回来半年多了。景灏说两位师兄都走了,我就想早点回来。”
江泫又道:“身体可好全了?”
乌序道:“已经好了。景灏和我一起,去药王谷住了一段时间。”
江泫点点头。这以后,殿前忽然沉默下来。
这地方统共就站了三个人,三个都不是话多的。乌序局促地握了握手里的扫帚,正想努力再说点什么,殿外忽然飘来一道激烈的呼喊声:“伏宵君!!淮双啊!!!可算回来了!!我、我好想你们啊!!!”
江泫回过头,傅景灏的身影闪现在浮梅殿门口。他身上还穿着弟子服,显然是翘课过来的,单手扶着朱红的门框,气喘吁吁、眼眶红红。
江泫道:“怎么不去上课?”
傅景灏道:“上不下去。我听见您和淮双回来,更上不下去了。”
江泫看了看他,眼底浮现一缕微不可察的笑意,道:“可以。不过,要抄书。”
傅景灏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乌序一人在峰上,浮梅殿内外竟然都被打整得很干净。江泫的寝居、其余三位弟子的住处几乎每天都会打扫一遍,推门一看,一切如旧。墙边那盆君子兰依旧开得茂盛,室内的茶桌、书案、屏风、物架,江泫走之前是什么样,如今回来还是什么样,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不辛苦的。”乌序道,“景微君会让时隐峰的弟子过来帮忙,银清师姐她们也经常会来。”
正说到这里,门口又传来几道匆匆的脚步声。重月从廊下过来,身后跟着一身银纹青衣的温璟。
许久不见,重月还是老样子,神情沉肃清冷,烟眉一抹,淡如琉璃。今日雪色很好,她发间一支素银钗子挽着几缕流苏,随步履微微摇晃,透出清粲柔冷的银辉。
温璟变化倒更大一些,面部线条变得成熟了不少。坐久了峰主的位置、常年受妖神污染侵扰,他近年来话愈发少了,神色之中透出几分生人勿近,同年少时判若两人,与天陵生前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
这一间屋子里的人,有人一如旧日、有人仍是少年、有人面目全非、有人心性大变。站在一起,恍惚得见似是错位流动的时间。
然而不论是哪一位,都是从无数风霜雨雪之中走出来的。
重月迈进门内,把江泫和宿淮双看了又看。她看见江泫变得柔和的细微神情,看见宿淮双迥异于前的面容与眼瞳,心中不由泛起些许酸涩之感,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揽进怀里,道:“小时候不着家,长大以后还是不着家。回来了就好……”
江泫没躲,宿淮双亦没有躲避的打算。他就站在原地,抬起手,给这位曾用心照拂自己的长辈一个虚虚的拥抱。
重月的手臂穿过他的身体,立刻察觉到了异常,侧头道:“怎么……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出了一些意外。”宿淮双道,“无伤大雅,您不必担忧。”
傅景灏已经惊得呆了,道:“这怎么……怎么能叫无伤大雅!方才我还想同你说,如今大变了一番模样真是威风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