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黎明白天在事务所上班,晚上便让阿诚开车,和阿雅一起去三姐弟的家,顺便带点食物和家用品给隔壁的阿勇。
原本害羞少言的朗德,终于鼓足勇气,向黎明道歉,说他偷她的项鍊,只是想可以拿去换钱给妈妈买药和妈妈爱吃的食物,但自己也不应该偷东西。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画了一幅画送她。
黎明温柔地表示她已经原谅他,也真诚的讚美他孝顺母亲的懂事,让朗德松了一口气,然后很不好意思的抱住她。
她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被偷的当下她就猜到这个孩子可能需要钱。欣赏他诚实的同时,她也心疼他过早的独立和懂事。
而三姐弟的母亲开朗多了,也精神不少,看到阿诚阿雅真心愿意领养她的孩子,她真的放心了,没有遗憾了,只是心疼和对不起孩子,要那么早熟,除了帮忙家里,小小年纪还要学会面对双亲的离世。
第五天,週五的晚上,黎明和阿诚阿雅提早离开他们家,留给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当晚睡梦中,她平静安详的去了另一个永恆的地方,和先生见面了。
三个孩子默默的帮母亲打理最后的仪容,不时地抬起小小的手擦眼角,丧礼中,黎明和阿诚阿雅都不敢掉太多眼泪,深怕让三个孩子更伤心难过。
三天过后,领养的手续跑完,三姐弟和老俩口,正式成了一家子,之后会住进湘家。而湘越虽同意,却也明确表示,三姐弟在上高中的年纪,就必须离开湘府住校。
换言之,湘越不打算让三个小孩吃住湘家,直到阿诚阿雅退休。
这个结果,黎明可以接受,她早就预想,万一家里那些小气鬼不愿让他们住进湘家,她会和老夫妻商量,她出钱租屋给三姐弟,他们每天还是可以去照顾孩子。但没想到湘越儘管开了赌烂的条件,但到底是勉强答应了,至少在孩子们十五岁以前,可以在湘家有很好生活的条件。
至于阿勇,考量到老人家不愿意离开老家,加上突然换个生活环境对他可能也不是件好事,于是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每隔三天,老夫妻开车载三姐弟去阿勇家看他,阿勇年纪虽大又身体不便,但身体目前没什么毛病,基本生活也还是能自理的。
于是原本安静的屋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三姐弟看起来好像也满适应新环境的。看在眼里,她相信他们的父母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经过近半个月的忙碌,黎明这才有心思和时间,来处理自己一个月后的大事。
她用了两週的时间,研究和确认完毕穿越时空的阵法、咒语和地点,以及准备一切可能会用上的所有物品。
说实在的,自己是有信心穿越成功,但到了那里会怎么样,会不会回来,在那里待多久,恐怕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还有,研读了半个月,她才知道,如果到时穿越回来,通常不会在穿越时原本的时间回来。也就是说,她预计在那里待三年,到时穿越回来的话,可能她原本的时空也已经过了三年,或是只过了三个月,甚至可能已经过了三十年或一百年。
关于这点,她私下和老俩口说了,她明白他们的担心和捨不得,但相信他们可以坦然接受下半辈子可能不会再见面。然而,三人最后商量同意,是黎明会在走的前一天,对三姐弟和雪儿施法,如果她六年内没有回来,那六年之后他们的记忆,到时会直接改成黎明已经过世,这样至少不用掛念她一辈子。
而这事,三人很有默契,没和孩子们提,只说黎明姐姐要出趟远门,三年后才会回来,而雪儿那边由小九负责。再者,自己平常也没什么社交,也没什么人会担心自己。最后,家里那些傢伙,压根不会掛心自己,她也懒得为他们多想什么。
转眼间,再三天就要月底了,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差一件事还没做。
就是回小时候的家里,给父亲和祖父母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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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三姐弟和老夫妻开车送她和小九到火车站,本来就不大的车子,扣掉开车的阿诚,多塞了两大三小五个人,外加一隻鸟,显得格外拥挤,不过没有谁不耐烦。就这样车内一路塞到火车站,送黎明和小九搭上火车。
黎明抱着包包,一手靠着车窗一手支着下巴,小九安静地待在她肩上,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色由市区密集的建筑,渐渐稀疏,然后转成大片的农地和远处的层层叠叠的山脉。
她记得小时候,隔壁巷子邻居的男孩阿贵跟她是好朋友,他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法官,所以阿贵家满有钱的,房子大又漂亮,还有好多好吃的各种点心,每次去他家玩,阿贵也不吝嗇的分享他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精緻的玩具、书本、画笔、衣服等等,总是让她羡慕不已。
父亲也是医生,和阿贵的父亲是朋友。有次她从阿贵家玩回来,她问父亲,他也是医生,那为什么我们家里这么穷?
父亲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钱,够用就好,世界上,还有好多比它更重要、更宝贵的东西。
没想到几年后,父亲突然因病过世,没多久湘家就派人来,和祖父母说湘英要接她去湘家住。
祖父母起初不同意,她自己也对从未谋面的母亲感到陌生,只知道母亲家非常富有,在首都住豪宅,有其他亲戚,还有姐姐和哥哥。但后来祖父母抵不过湘家软硬兼施的威劝,最后不得不答应。
那时她还天真的以为,以后可以常常来看祖父母,而且母亲家那么有钱,除了有母亲和哥哥姊姊不会寂寞以外,搞不好还能天天打扮成漂亮、又有人服侍的小公主呢!
当年九岁的自己,还不知道社会和生活的现实与残酷。如果那时就会预知的法术,她绝对不会点头答应。
黎明将盯着车窗外风景的视线拉回,转过头,背往后靠着,闭上眼睛,暂时停止了儿时的回忆。
将近六个小时的车程后,目的到了。出了车站又徒步了四十多分鐘后,终于回到到老家。
老家环境背山面海,很是清幽。
黎明仔细的清理过屋内累积多年的灰尘,小九也变成人形帮忙打扫,一阵清扫后,两人到门外看看院子。
夏天的蝉声正在大合唱,狂野茂盛的杂草,和各色怒放的野花,佔据了整个院子。这个院子本来是药草园,从祖父母年轻时就开始种植了,所以给患者医病时所用的药,大多是自己种的。
黎明拿出大剪刀,将过度猖狂的高长杂草,狠狠的修理了一翻。
小时候她会帮忙採药草和配药,父亲和祖父母教她什么,她就学什么,不少病患还夸她聪明又可爱,是诊所的天使小助理。
终于将院子理出一个样子后,她回房冲了澡,换套衣服背上包包,带着小九出发去扫墓了。
墓园是公墓,这个小镇的土地很幸运,一直没有受到什么污染,所以这里的居民在殯葬方面,可以选择土葬。要不然,尸体长年埋在被污染的土地里,会逐渐尸变,最后成了尸怪。
黎明轻轻推开墓园的铁栏大门,往自家的墓园走去。
镇上的公墓也是面海背山,风景很好,一座座间隔整齐的墓碑,平静地竖立在下午的阳光下,拉出不长不短的黑影。
去年她在墓旁种的植物,已经开出一些洁白的小花朵。她轻轻蹲下身,仔细的整理墓上的杂草和黏糊的树果,再掏出水瓶和布帕,打湿了细心地擦拭墓碑。
树林里的蝉依旧在高声鸣唱。黎明绕着三座墓检查完毕后,靠着墓碑坐到了草地上,然后从包包里掏出横笛,凑到唇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她离开老家的前一晚,祖母问她说,莫愁,奶奶取另一个名字,当作我们以及祖父共同的祕密,这个名字你想要叫什么呢?
黎明。因为我喜欢看日出。
她仰着小脸答道,奶奶笑着说好。
进了湘家她才知道,这一个没有载入族谱的名字,为她避掉很多,湘家利用言灵之术綑住族人的名字,藉以监管每个家庭成员的掌控,让她得以做很多她想做但湘家不会知情的事。
维持鸟身的小九,安静地窝在一旁,听着黎明吹着带有灵力,幽幽的安魂曲。
七年前,战争爆发时,这座小镇也不幸成了战场之一,因此墓园从那年后多出了足足三倍的新墓,有的是镇上的人,但很多不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明才放下木笛,椅着父亲的墓碑,望着对面无际的蓝色大海。
带着海咸味的海风吹来,她的眼皮慢慢的沉重起来,恍惚间,又回到老家的房里,小时候的自己正喊着父亲快点起来陪她看从海平面升起的朝阳。
「黎明!黎明!」
她睁开眼,因为小九边唤边摇她。
「怎么了?」她挪了一下身子,看着已化为半人身型的小九问。
小九敛着背上四个白金色的翅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她立刻清醒过来,挺身併脚,右手戴的银手环瞬间成了法杖。
小九平常是鸟身,必要时是人身,火拼时是半鸟半人身,四片白金色翅膀,紫红色的长发,尖耳黑眼,白衣赤脚,红色的混天綾绕身。
一缕白幽幽,下半身透明到看不见,上半身轮廓算清楚的男子,飘荡在墓园后树林的一颗树旁,似乎在往她这里看。
是这座墓园的亡者吗?还是孤魂野鬼?
黎明站起身,直直的看着祂。
下午的太阳已变成橘红的夕阳,落在周围,拖出又黑又长的影子。
之前也不是没有宿愿未了的鬼魂找过她,只是少到她每个都记得。加上平日都是事务所和家里往返,湘家结界森严,还有警卫,别说是鬼了,鬼王和妖魔能闯进来的机率,跟湘家那些人突然不爱钱和权的可能性差不多。
鬼魂一般不会无缘由出现,而且通常鬼魂或一般道行较低的妖魔,如普通的魑魅魍魉,遇见法师或术士,大多都会识相的回避。
那缕孤魂似乎没打算走的意思,还是继续面向她们,飘在树旁。小九转头看看面色沉静的黎明,等待她的决定。
黎明将银色的法杖变回手环,然后朝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