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山连贯,绿树成荫,玉带环腰的坟冢处。
冥芸稍稍撩开了披在自己身上的氅衣,看着墓碑上歪歪扭扭,还上了金漆的一行刻字,“安冥芸之妻,久倾玄。”她嫌了句:“也太丑了吧。”
久倾玄抿起了嘴,假装生气别过脸去,“你不能说丑,我可是刻了老半天的。”
冥芸和她玩笑道:“我不管,我就要涂掉。”
见冥芸执起沾了金漆的笔,想要划掉墓碑上的字时,久倾玄急忙道:“不行啦!”
“哈哈哈!”俩女子的笑声。
云闭日,风起,天气渐凉。俩姑娘在开满荷花的山涧小河边追逐起来,久倾玄不慎踩到了湿滑的青苔鹅软石,整个人落入了水中。
久倾玄用手肘撑住了身子,不觉恼怒,她用手撩开散落的湿发,对冥芸灿烂一笑,惬意的泡在浅滩上,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明明衣襟敞开,该是清凉,却给人一种看了会躁热的感觉。
“快上来,你不冷吗?”冥芸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久倾玄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这里很热,火烧心似的,只有你可以给我降火。”
说完,就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将岸上还未反应过来的女子,拉入了水中。
水中不深不浅,恰好够鱼游,够躲藏俩个姑娘,阳光也只能在水面上反射出波光粼粼,水底适合鬼魅躲藏。
水的清澈能够看清对方的容颜,不缓不急的水流让冥芸的青丝与纱袖飘荡如云似雾,轻轻遮挡她深情凝望的美目,和摄魂的容颜。久倾玄捧着冥芸的脸庞,吻了上去。
是夜,林中有月辉,还有清脆虫鸣。
清雾飘过,一修长的身影,并肩着一柔美倩影,缓缓步行于迷雾缥缈的山林道。久倾玄肩上披着氅衣,将手揣进袖里,月辉下,她欣赏着身旁的女子,道了句:“吾妻真美。”
轻纱披在了冥芸的头上,她的怀里还抱着久倾玄给她摘的河中最美的两朵莲花,她浅浅一笑,宛若持莲观音的化身。
而另一条小道上,出现了一道士和一书生。
书生背着书箱左顾右盼,似乎在警惕周遭可能埋伏的危机,他道:“我头次走夜路呢。”
道士炫耀起自己的厉害来,“我曾当过赶尸人,夜路走惯了,跟着我保准天亮前送你到城内!”
书生:“听说赶尸人皆要生得丑陋,但兄台你生得眉清目秀,做这行不会有忌讳?”
道士:“哈哈,我娘亲要把我生得那么俊俏我也没办法!”自恋中。。。
“重点是我天生异能,又受高人指点,斩妖驱魔不在话下!”
久倾玄瞥向传来吵杂的方向,有些厌烦,“谁在吵吵闹闹?”打扰了她和自己的娘子聊风月,而对方的说话声还越来越清晰。
书生:“花今山匪猖獗,没想县爷一来,就剿灭了整个山匪窝,我们这一路上才得享平安。”语气中带有崇拜之意。
道士:“你确定是官老爷的功劳,不是那群山匪遇到食人妖?”
书生笑了笑,忽然支支吾吾起来,说道:“说到鬼神之事,昨日我入住了一家奇怪的小店,喝了些奇怪的酒,然后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晓得店家有什么企图,好在有你为我挺身而出。。。”
“但冥宗兄出现后,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好像做了些奇怪的事,你还记得吗?”
冥宗想起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含糊道:“没、没发生什么事!都说那间破店是妖怪幻化出来的,他们准备吃了你,我帮你驱散了,只是过程不幸中了他们的陷阱,我灵力大失而已!”
书生挠了挠脑袋,“真的是这样吗?”
冥宗内心狂骂道,那小店的妖怪喜欢在人交合时,吸人精气,居然在我们的酒里下媚药!
本想带着他逃的,结果他...居然!居然!
我整整喊了一个晚上...怎么反抗都没用...
只听到一群小妖在对着我嘲笑...
冥宗瞥了眼身旁的书生,暗暗气道,怪这家伙,把我从黑夜折腾到天光,搞到我不止精气没了,连灵力都被那群小妖给吸精光了!
冥宗欲哭无泪。
书生:“冥宗兄。。。”
冥宗:“啊?”
书生:“你看看前方,有只小白狐...”
冥宗看着那坐在道上等他们的白狐,吓得屏住呼吸心道,这不是我家后山吗?怎么会有妖!
他感受到有微弱的妖气,心想,应该构不成威胁吧!
没想狐妖面目狰狞起来,体型变大好几倍,对着冥宗舔了舔嘴道:“灵力上乘者,看起来好好吃啊!”
冥宗吓得面容失色喊道:“啊啊啊,我现在没办法施法,快逃!”他拉起书生的手就想逃,但走没几步,又想到出了安家林,前路还有众多妖邪。
他停下脚步,勇于面对道:“没办法了,只好。。。请神入舍!”
说罢,挥起朽剑,跳起了剑舞,画地为牢,形成法阵,开启的结界蔓延了周围林子,狐妖后退几步,警惕起来。
一阵花里胡哨的施法后,冥宗站在原地摆好架势等待神明入舍,没想天上冷冷地传来一句,“不借。”
冥宗仰天崩溃呐喊一声:“啊啊啊!”
“到底谁能!”
在他绝望之际,一道光从天上打在了他的身上,有神明入舍了。
冥宗神色瞬间变得严峻起来,额中开起一竖发着蓝光的天眼,他执着长剑就朝狐妖哗啦啦砍去。
几套毫无还击的攻击下,狐妖变回小狐狸,跳到在一旁观望的冥芸身上,讨抱抱了。
冥宗挥起刀就要朝冥芸砍去,冥芸抱着狐妖躲闪不及,当刀要砍下去时,被久倾玄挥袖档开了。
久倾玄挡在冥芸面前,解释道:“我们只是要测试一下那小道士的能耐而已,现在知道了,并无恶意,您请回吧!”
神明严声喝道:“呼来唤去!”
“给点颜色你瞧瞧!看看我英明神武,伏妖真君的威力!”
刀砍下,被久倾玄一把手接住,轻松折断了。
神明难以接受地长大了嘴,额头中央的天眼眨了眨,扔了残剑,哭着躲到了书生怀里,呐喊道:“啊啊,我英明神武的形象被这死丫头毁了,混蛋东西!灵力那么弱还敢请神入舍!你以后别呼唤我了!”
咻一声,似乎有什么消失了。
冥宗清醒过来后,狂抓着头皮,崩溃道:“啊啊啊,完了完了,他要回天上打差评了,以后我什么神都请不到了啦!”
久倾玄扶起冥芸,鄙夷的对道士书生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安家林中?”
书生客气一拜道:“在下董司湘,一名举人,因上京赶考路过此地。”
冥宗发完癫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道:“我!在道上是大名鼎鼎的降妖师,在花今是德高望重安老爷独子,安冥宗!”
他指了指久倾玄道:“问我们为何在安家林里,我才要问你们为何在安家林!”他插着腰,扭头哼了声。
冥芸不可置信道:“哥哥?”
冥宗诧异道:“你喊我什么?”
冥芸带着哭腔大声说道:“哥哥!我是冥芸啊!”
冥宗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打量了下她,见到了她那双透明的双脚,再猛吸了口气道:“妹?真是女大十八变?但你的这个情况,好像不是人了。。。”
久倾玄对冥芸耳语道:“娘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离家出走七年,依然无人问津的废柴哥哥?”说得不是很小声就对了。
冥宗再吸了口凉气,颤抖着手指着久倾玄道:“你喊我妹什么?”
双重打击下,加上灵力耗尽还请神入舍,伤了修为,他一阵无力当场昏阙了过去,倒在了董司湘的怀里。
翌日,冥宗在安宅醒来,他睁开双眼,就见到已死去的妹妹,面色苍白的抱着狐妖盯着自己看。
狐妖不怀好意地对他舔了舔嘴角,道了句,“好吃。”
“啊!”
一声尖叫声余音绕梁。
冥芸吓得躲到了进门查看的久倾玄身后,看着那无法冷静下来的冥宗,久倾玄直接上前给了他一耳光,骂道:“臭道士!你吓到我娘子了!”
冥宗摸着自己被打的脸,委屈道:“明明是你们吓到我还打人。。。”
他视乎想起了什么,猛捶了下床榻,指着久倾玄道:“还有!我妹怎么成了你娘子?”
再指了指冥芸,“妹,你又为何香消玉殒了?”
董司湘端着早膳进来,高兴道:“冥宗兄,你醒了!”
久倾玄抱起胸,调侃着道:“昨夜董举人可是像抱姑娘一样,把你抱回来的。”
“真是弱不禁风。”
冥宗气急败坏了起来,“什么弱不禁风!我可是受过高人指点,苦修多年参透道法的降妖修士!”
久倾玄:“那么厉害?那你知道血王爷吗?”
冥宗像小宝宝一样一脸懵逼,心里骂道,那冬瓜是谁!
董司湘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血王爷。。。”
久倾玄注意到了在思考的董司湘,道:“董举人好像知道呢。”
董司湘想起了来,说:“我只知百年前血王爷虽已被消灭,但却被一修邪术的老道将其鬼魂召唤而来,炼化成邪灵替人办事。老道死前用自己献祭,将其封印在了某处,心有歪念之人会不惜代价前来祈愿,听说血王爷有求必应,但膜拜者一生都会成为血王爷的走狗,无时无刻都要满足血王爷的需求,否则膜拜者将会被反噬。”
冥宗没当回事,呢喃道:“不就是小鬼吗?”
久倾玄对冥宗道:“小道士,我们不幸招惹了血王爷,以你的修为,这般邪灵你可降得住?”
冥宗好面子道:“当然!”
冥芸一脸担忧说道:“哥哥,这些年请来的高人都没有一个制服得了血王爷,都死了。。。”
“若哥哥也出事了,安宅就变鬼宅了!”
冥宗听后额头冒冷汗道:“怕、怕什么!哥哥法力高强,又有神明护身。还有!你们为什么会招惹到血王爷?”
冥芸娓娓道来。
“七年前,哥哥刚离家不久,我还是个生人时,曾在花今岭的禅院参佛。”
花今岭。
“清叶你在哪里!别乱跑!”
在一片树林的包围下,冥芸慌了神。
“堂姐!堂姐!我在这里。”
冥芸闻声而去,见清叶站在悬崖边上,对她露出了诡异一笑后,身子竟向后倒向悬崖边去。
“别跳!”
冥芸前去悬崖抱住清叶时,却扑了个空。
整个人落掉了下去,哗啦一声,是树叶拍打在身上摩擦出的声响。
重重的啪一声,是自己坠入地面的声音。
树叶像羽毛一样,一片一片落到了冥芸身上。她感受到骨碎,内脏破裂的疼,头上流淌的鲜血挡住了一只眼睛的视线,她勉励撑起头来,看到了面前有樽石佛像,雕刻得不很完善,隐隐约约可见一张含笑的脸。
石墩子后是一处乱葬坟,无数倒塌的无名墓碑,像一颗颗巨大的鹅卵石,被青苔覆盖。
这时冥芸听到崖上传来一声呼唤,“堂姐!你在哪啊!”
冥芸听到清叶呼唤自己时怔住了。
这时她面前的石头佛对她露出了诡异一笑,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撞了邪。
她奋力呼喊道:“清叶!清叶!”
悬崖边上探出了请叶的小脑袋,她往下看了看,吓了跳,紧张喊道:“堂姐!你为什么掉下去了!”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掉悬崖下了!”清叶匆匆跑去寻人了。
冥芸身子撑不住了,她脑袋一倒,双眼一黑,要晕厥过去时,围绕她身旁的青苔地上,伸懒腰一般,钻出了一朵朵拳头大小的花苞,盛开后艳红的花瓣带着刺,花心是张血盆大口,那些妖花贪婪得咬上了冥芸裸露在外的四肢跟脖子,有的还伸进了她的衣袖,裙摆吸收着她身上的血。
听到这,冥宗气得大摔筷子,早膳都不吃了。
冥芸接着说:“后来,我重伤不治去世了。”
“我死后,县爷却突然到访,说血王爷相中了我,要与我冥婚。”
董司湘询问:“花今的县爷?”
久倾玄道:“血王爷封印在了石佛中,而县太爷就是供养血王爷的信徒。”
董司湘大为震惊,一脸失望起来,“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冥宗骂道:“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他,不过一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有天怎就有银两买官做,还越做越大了呢?挠破头皮都想不明白,原来是从血王爷那求来的!”
久倾玄双手抱胸靠在墙上,叹息道:“当年拒了婚,时至今日没少送金银到官府,不然冥芸的尸骨就要被抢走跟那血王爷合葬了。”
冥宗开始和她们讨论起来,如何将冥芸尸首火化运走,但山中有鬼魅盯梢,起坟必惊动血王爷,还未走出城外,就被县太爷派兵逮住了。
在大家头疼时,董司湘拍桌道:“我要上京弹劾!”
久倾玄:“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所有上京弹劾他的人皆死于非命,你确定?”
董司湘眼神坚定道:“我考取功名就是为了成父母官,助百姓于苦难,这种事我不会放任不管!”
谈论的最终结果已明了,冥宗对付血王爷,董司湘对付花今县太爷,就此拍案而定!
阴郁的午后,房内传来俩女子一应一和的喘息声。
层层轻纱被夜风吹起,透过薄纱,衣衫凌乱的女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在上的女子,在晃动中,高高梳起的发髻歪斜,松开垂落下,她的鬓边冒出了薄汗。
窗外微风拂过,双花相磨,花蜜交融,蝶影迷离。
冥芸半个身子挂在床榻边,长发倾斜,挣扎的双手似抚琴般优雅,扭动的身姿似鱼游曼妙。
一番云雨后,冥芸枕在久倾玄的手臂上道:“阿酒,自我成了幽魂后,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但我方才午睡,梦到了你,我梦见你挥起一把长刀砍杀了血王爷,威风凛凛得很。但忽然万千雷光击下,我的心好慌,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你弄醒了。。。”
久倾玄迷迷糊糊道:“娘子,你梦到的一定是吉梦。。。”
是夜,花今岭处,山上巡逻的衙役已下山。
冥宗对路边捡来的阿黑道:“你走前面喔,我在后面掩护你!”
入了深山,终于手中的抓妖罗盘方针,卡在了北西的方向。
“到了!”
不知为何指针狂抖,冥宗拍了拍罗盘,“该不会是坏了吧?”
“汪!”阿黑朝前方小林子吠了声。
明媚月色下,冥宗望穿眼前小丛林,见到了传说中封印了血王爷的乱葬坟,乱葬坟身后是高高的崖璧。
“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说罢,嘴里念起了咒语,画地为牢,封山锁魂,手中执起一羽人剪纸,就朝乱葬坟抛去。
发光的纸羽人穿过林中,降落到了石佛墩子上方,散发出光芒,乱葬坟处,瞬间亮如白昼,冥宗用指缝观察着,光芒消失后,石佛墩子被击出了一道裂口,从石佛头顶裂开,一路蔓延至眼窝处。
“这样就搞定了?什么血王爷,真弱鸡!”
在他放松警惕时,一股邪气从石墩子破开的裂缝中煞气如喷泉涌出,形成黑雾朝他飞扑而来。冥宗奋力地举起师父留给他的八卦镜反弹回去,那团黑雾般的煞气就被震飞了。
黑色云雾在林中翻涌,发出难耐的嘶哑声,似乎很是痛苦,然后那云雾化出一张狰狞鬼脸朝林外的冥宗狂吼了下,好像要吃了他似的,一人一狗皆吓得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