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力道与气息由后至前扑鼻而下,江浔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
他立在原地愣怔了好几秒,才在错愕中回过身,愣怔道:
“……韩佟?”
周末休息,高一与高二宿舍楼中间还隔了一栋高三的,韩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然而他非但出现了,还是从楼上踏下。
没人知道他是早有预料江浔会来,又或者是悄无声息地潜藏等待。
直到此刻江浔险些跌滑,才终于忍无可忍,冒出了头。
“你怎么在这里,”短暂错愕后,江浔主动哑声询问:“没回家么?”
“期中考砸了,被老师勒令留校补课,”韩佟拽住行李箱握把,声音无波无浪,旋即抬眼问道:“我能提么?”
他用的是“我能”,而非“需要”。
江浔薄唇翕动,眼中潜意识显出几分迟疑。
——其实持续时间不长,几乎转瞬即逝,但韩佟却像明白了什么那般,松开握把,将手揣入校服衣兜。
楼梯昏暗光线也依然没盖住他相较前些日子而言,眼下略显削瘦的脸庞、与充满血丝的双目;
但此刻,他并没有像那天江浔发热期那天那般怒不可遏地追问,只是悄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几乎与路炀并肩。
“我知道了,那你慢点。”
韩佟半垂双目,眼底的青黑让他整个人都多了一丝憔悴,唯有肩背依然笔挺。
只听他出乎意料地平静道:
“拽拉杆只会更提不动,拉握把吧,提起一点,累了就放下,或者让路炀帮你。”
路炀瞟他一眼,还没开口,后边落后一步地贺止休率先接话:“那不太成,路炀病也才好没几天,今天手还不舒服。不介意的话,我来吧。也不是多大点事。”
哪知江浔却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说罢,不等其他仨人多言,他率先按下拉杆,一个用力原地拽起握把,硕大的行李箱立刻被拽立地足有三五公分。
少年兜帽遮挡住后脑勺,宽大的卫衣也依然无法遮掩其肩背的单薄。
但接下来的路途中,他拽着行李,挎着书包,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没有半丝摇晃,仿佛韩佟的出现无端成为了支起他身形的一柄竿。
不敢歪斜,也不想在此刻歪斜。
直至长风贯入拐角处,数米之外大敞着的宿舍门映进视野,江浔三下五除二地踏下楼梯,放下行李箱,喀拉一声闷响中,滚轮落地。
他转过身,仰头望向跟着迈下的路炀与贺止休:
“送到这儿就好了,外头风挺大的。路炀你不是也身体不舒服么,别到时候又吹感冒了。”
“听到没有,”贺止休跟着一本正经道:“别又吹感冒了。”
“……”
路炀懒得搭理这人的马后炮,但也确实没打算再往前。
狂风冻得慌,他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针织衫,还没口袋,这么一段路走下来指尖早已冻得冰凉。
何况门外就杵着正等待的江浔父母。
此刻正双双跟宿管老师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教导主任围在一块说话。
“有空联系,”路炀顿了顿,还是说:“东西谢了。”
贺止休不由转头,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我不要了的东西。”
江浔主动回答,他望着路炀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问。
但最后还是没能吐出。
因为目光不再为他所控,情不自禁地越过中间的两道身影,望向了楼梯身后。
只见韩佟杵立在楼梯拐角处,没有下来,也没有离开。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原地,身形笔直如松,三分之二的身体掩在阴影中,连同居高临下投望而来的视线也藏在昏暗里。
那样平静,那样冷淡。
与记忆中永远炽热虔诚,蕴着无尽碎光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不下来了么?”
贺止休侧身回头,主动开口:“一动不动杵别人背后,你让我们有点发毛。”
“……”路炀无语道:“自己发毛别带我。”
“那我一个人多寂寞,你得陪陪我。”贺止休握住路炀手腕,将他往边上一拽,顺便侧身替他挡风:“来,正好陪我等个外卖。点了两杯奶茶,省的一会儿上去再下来。”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江浔:“本来也给你点了,不过骑手有点慢,赶不上了。”
江浔一愣,正要作声回答。
紧接着就听上方沉默了一路的韩佟陡然说:“他不喝奶茶。”
贺止休不由眉梢一扬,开玩笑道:“你们学霸饮食都还挺健康。”
“……”
江浔无声握紧握把,顷刻后点了头:“是不太喜欢喝,太腻了,我吃不了甜。”
贺止休热情推荐:“我知道一款不太甜的,纯茶调配,路班长也觉得不错。”
路炀瞟了他一眼,顺口报了个名字。
江浔笑了笑:“好,那下次有看见,我去尝尝。”
话音刚落,数米之外的聊天四人组终于注意到这边动静,宿管老师扯着嗓子喊了声江浔,父母的询问紧随其后。
江浔回首拔声拒绝了帮助,挎紧肩上的背包,摁下按钮,拽上拉杆。
然后他微微侧身,看向路炀与贺止休,声音听不出情绪道:“那我走啦。”
路炀点点头。
他向来话少,也不知离别该说什么,于是短暂沉吟过后,闷出一句乍听之下有些烂俗、却涵盖了世间一切最真实的祝福:
“以后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江浔愣了愣,顷刻后才扯着嘴角露出一丝笑。
但不知为何,这抹笑意显得极为勉强,连带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近乎低语道:“你也是。”
路炀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轻轻眨了下眼。
门口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江浔不再做停留,屈膝在行李箱底部轻轻一踹。
滚轮倾斜着打滑,他终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迈去。
从头至尾,没再看拐角处的韩佟半眼。
“东西都收完了?”宿舍老师贴心问道:“就这么多吗?”
江浔点点头,没有建筑遮挡的大门口寒风肆虐,将他额发吹得朝两侧飞去,露出的脸庞格外苍白,几乎窥不见半丝血色。
江母立时满脸担忧:“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江浔摇摇头:“没有,可能就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
应中面积广袤,宿舍楼与校正门好巧不巧,各自位于校区两端;
徒步过去几乎要穿过整片教学楼与行政楼,一个大操场与篮球场,乃至于半个小操场。
江浔家里距离学校并不算远,因此与路炀不同,过去一年多中,除非学校强制性不让走,否则他没有一次周末是留校的。
此刻拽着行李箱徒穿操场与教学楼,他才恍然发觉,原来没人的学校可以这么这么安静。
——安静到他如何试图转移注意力,拼命压制回忆,也依然无法阻止那些被他在来时路上全力封锁进盒中的声音冲破层层自以为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枷锁。
所有回忆循着僵硬的脚步,犹如走马灯般,缭绕回荡在耳中。
“——江浔,我考中了!”
alpha咋咋呼呼的声音穿过飘窗,恼人地划破半年前暑假第一天的清晨。
江浔看见记忆中的自己从被中惊醒,明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却依然故作朦胧地推开飘窗,支着下巴故意迷茫道:
“考中什么啊?”
“应中啊!你看!”
alpha哗啦一声敞开特意打印出的成绩单,纸面的热度都还没来得及消散。
他像一只摇着尾巴兴奋地恨不能跃过栏杆、抵达对面的大狗,激动道:
“六百四十一,第一志愿稳当录取!九月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学校了!!”
“你很高兴吗?”
“那不废话,”
晌午烈日倾泻而下,数米之隔的对窗,少年浸在金光中,双手紧握围栏,蕴着星河的瞳孔中只框入了对岸少年的身影。
他暗暗吐露心声,像是告白,又像许诺:“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在你身边,三年陪不了,两年我还能缺席吗。”
“那大学怎么办,我肯定985。”
江浔含笑调侃,故意逗他:“你行吗?”
韩佟一下愣在原地,学渣的自尊一败涂地,如三九寒天落下一兜冰水,浇得他哑然失语。
江浔立时后悔了,于心不忍。
他张嘴要哄:“我也不一定能考上985……”
“你可以的,”
对岸alpha出声打断,他折起成绩单,揣入裤兜,弓身趴在围栏之上,伴随着楼下路过人群的低语,他说:
“不过到时候你得等等我,高三任务太重了,我成绩不如你,所以要多努力,可能还会来不及顾及你,没办法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也可能为了学习错过你的电话。”
“但是最多一年,只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