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池雨试着去想象周厉行小时候的样子,当他知道十三岁的周厉行就已经学着收敛心性做一个大人时,这件事怎么想都让他心里颇为难受起来。
“小路,这次,厉行能把你带来见我,我其实很开心。”萨南看着很是疲惫了,说话间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低,他说,“算是我最后一点自私的心愿吧,我希望在我离开后,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为他着想,替他考虑,这样我才算真正安心。”
路池雨心里莫名一酸,他俯下身去,很认真地握了握萨南干枯的手,他郑重承诺说:“老师,您放心吧,无论我们能走到哪里,我都会把他放在心上的。”
一阵风吹过,画院门口挂着的那幅小唐卡吊坠撞在门板上,发出了清脆声响,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萨南笑着点了点头,在最后沉睡之前,路池雨听到萨南低声说:“学会接受离别也是一场修行,如今,我的修行总算是要圆满了。”
这天晚上,萨南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27章 巴格玛蒂河
那天凌晨,在知道了萨南已经过世的事实时,周厉行整个人都很平静,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床前,替萨南换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衣服,又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身体。
路池雨沉默着站在一旁,他了解周厉行,知道他现在只是更需要有个人安静陪在他身边就够了,过多的言语安慰反而是负担。
直到天色彻底大亮,周厉行从床边站起身,他轻轻去握了握路池雨的手,用哑着的嗓子说:“走吧,去巴格玛蒂河送师傅最后一程。”
路池雨过去并不太了解尼泊尔的风俗习惯,只是从前听周厉行提过几句,说是尼泊尔人和印度人很像,他们以巴格玛蒂河为圣河,当地人民崇尚印度教居多,在去世后,当地人会在巴格玛蒂河畔举行告别仪式,让骨灰流入河中,河水一路汇入恒河,再注入印度洋中,就如同一场崭新的循环。
路池雨换了一身庄重的白色衬衫,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等真到了巴格玛蒂河畔的时刻,他还是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条尼泊尔人心中的圣河,它看着却很贫瘠,也许是因为季节的原因,眼下巴格玛蒂河的水势并不急,河水是浑浊的黄汤,河床上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的淤泥和垃圾。
河畔的右边就是那座著名的帕斯帕提那神庙,也被很多人称为烧尸庙。路池雨远远望了一眼,只看到主体建筑是一座四边对称的金顶塔庙,旁边还有许多白色和黄色的小殿做陪衬,倒是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
路池雨不太清楚整个仪式的流程,索性便跟在周厉行身边,任由他安排。他们在河畔的边上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周围的人隐隐约约的哭声,不久,有几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尼泊尔人就抬着担架走了过来。
周厉行走上前去,担架上,萨南看着很是安详,他浑身上下裹着黄色的袍子,路池雨跟上前,他看到周厉行蹲下身子,将萨南的脚放入了河水中,他用河水为萨南最后洗了脸和脚,然后将旁边盒子里放着的米和花撒入萨南的口中。
在尼泊尔的习俗中,这是对往生者最后的陪伴和祝福,周厉行本以为自己会想很多,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什么也记不起,他只是莫名回忆到十三岁那年,在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遇到萨南,萨南当时坐在寺院里画唐卡,一画就是一整个下午,而这一下午,周厉行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也是丝毫未动。
直到天色渐暗,萨南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笑着问:“都看出什么了?”
周厉行沉默半天,最后他一字一句说:“看出了静心,我想跟您学画唐卡。
从此,周厉行的人生就跟唐卡缠绕在一起,萨南给了他一条朝圣的路,也给了他一份崭新的人生。
周厉行眼眶发红,他似乎拼命在克制自己不掉眼泪,当把所有的仪式都做完后,他跪在萨南的身前,最后拜了拜,他低声说:“师傅,这些年,多谢你了。”
河畔的一侧建有十几个火葬台,而这整场仪式的最后,便是由儿子亲手点燃木柴,送逝者最后一程。
萨南这一生无妻无子,于是这最后的点火任务便交到了周厉行的手上。
路池雨知道,以周厉行的心性,活到这个岁数,他早就已经能够平和地看待生死,只是他终归也是个平常人,当真正握着火把站在火葬台前的那一刻,他仍旧会手抖。
路池雨伸出手臂,他微微用力攥住了周厉行的手,他没用很大的力气,却只是想让周厉行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熊熊的火焰在沉闷的空气中四散开来,那种灼热的温度让路池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随即他又回过神来,肉体就这样随着火而凋零,岸边站着的人们,大家都没有放声大哭,基本每个人都只是沉默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也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小时,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夕阳暮色渐落,专门负责的工作人员将火化后的骨灰推入巴格玛蒂河中,河水湍流不息,带走往生者的执念,也带走了亲人最后的牵挂。
“你还好吗?”路池雨盯着周厉行的侧脸,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周厉行没说话,他握了握路池雨的手,随即回过身去,沉默着抱住了他,一言不发,可是箍在他腰间的手却越发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