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厉行没说话,他看着杜雨岚的方向,手指在杯子上摩挲了一个来回,最后又轻轻放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展览会进行得很顺利,杜雨岚简单讲了几句话之后就下台陪着那群领导逐一参观,路池雨没兴趣跟着人流拥挤,于是就凑在周厉行的身边,在后面没人的地方随便转了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总算把那群达官显贵们送走之后,杜雨岚歇了口气,终于得了个闲工夫找个椅子坐了下来,站了一天,她这会儿脚掌生疼,后脚跟也被高跟鞋磨破了皮。
“岚姐,给。”正在杜雨岚脱掉高跟鞋的功夫,路池雨走了过来,他把刚买回来的创可贴给杜雨岚递了过去。
杜雨岚抬头看向他,她接过来笑笑说:“谢了,小路你可真贴心,出门还带着创可贴呢。”
路池雨摸了摸脑袋:“不是,我刚才看你那鞋跟那么高,一猜你就不舒服,之前我妈参加局里活动的时候穿高跟鞋也是被磨得直流血,所以我就抽空拉上行哥去买了点创可贴,想着给你送来。”
杜雨岚把创可贴撕开,在自己被磨坏的伤口处贴好,随后她踹掉那一双高跟鞋直接换成了拖鞋,她愤愤骂了两句:“高跟鞋的存在简直就是反人类,跟那群傻逼领导一样,都应该通通毁灭。”
周厉行闻言低笑了一声,片刻后,他问:“都谈好了?”
杜雨岚扬了扬眉,信心十足道:“手到擒来,准备联系拉萨那边的合作社了。”
“不错。”周厉行点点头,“如果这次产业线真做成了,对于那些牧区闲业在家的阿佳们会是一个很好的出路。”
杜雨岚没说话,她看着身旁展柜里那一套精致的藏袍服饰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坚定说:“必须做成,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这只是个起点。”
此刻会场内人流比刚才少了一些,杜雨岚就这样不顾形象地趿拉着拖鞋在展柜前慢慢悠悠地转着,她指着那些展柜里的工艺品逐一和路池雨温声介绍。
“这个牦牛玩偶是海北自治州的一个六十岁阿佳做的,她丈夫早逝,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小店里卖着炸土豆,而现在她已经是我们工厂负责玩偶制作方向的教学老师了。”
“还有这个,这个羊毛藏毯,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做出来的,她人聪明,又肯学习,我现在已经把她派到上海去跟着一个拿过国际大奖的新疆大师学染色技术了,以后等她回来,一定也能教会更多人这门好技艺。”
路池雨听她介绍时的语气非常兴奋,就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宝贝一样,他轻声说:“岚姐,你一定会很成功的。”
杜雨岚闻言笑了,她语气平常说:“我也不求多成功,从很多年前我决定留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得为这里做点什么,我得让这些民族的文化传承下来才行,它们太美好了。”
“你做到了。”周厉行听到这里沉声说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恭喜你,雨岚。”
杜雨岚抬头看着上方巨大的环形吊灯,那样刺眼的灯光让她眼睛一痛,几乎快要掉下泪来。
最后,她看向周厉行,声音尽量平静说:“厉行,抱歉,那天你说的是对的,这些年是我把自己困住了,也让你不舒坦。”
“都过去了。”周厉行回应淡淡的,似乎是真没拿这件事放在心上,“你能看开就好。”
杜雨岚抿抿嘴唇,犹豫了好半天才说:“小左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刚回国,想要来西宁待一段时间,你怎么想?”
“和我没关系。”周厉行神色一暗,说话声音也低了,“这是你们的事儿,我明后天就要回同仁了。”
杜雨岚沉默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俩说话的时候,路池雨就尴尬着站在旁边,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语,可是连在一起,路池雨又听不懂,有点一头雾水。
他琢磨不通,杜雨岚为什么要和周厉行道歉,还有刚提到的那个刚回国的小左又是谁,好像之前他们一起吃饭的那天晚上,杜雨岚也提到了这个人,而且每次提起这个人,周厉行总是神色不快。
他甚至开始暗暗猜测,这人是周厉行的前男友吗?还是什么之前和他闹过矛盾的朋友?
他又猛然想起,刚刚周厉行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他要回同仁了?还是明后天就走?
路池雨的好心情这一下如坠谷底,神色也随之低落了下来,他想,原来人与人的缘分就这么浅,转眼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可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没有请周厉行吃顿大餐,还没有让周厉行带他在西宁转个痛快,还没有和周厉行推心置腹再喝上一次青稞酒。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呢,路池雨这心里越想越憋屈。
周厉行很敏感察觉到了路池雨的神情低落了下来,他先是和杜雨岚使了个眼色,随后就拉着路池雨的手腕朝门口走了出去。
路池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他就任由周厉行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路把他带到了停车场里。
在周厉行那辆坦克300黑武士的车门前,他捏了捏路池雨的洁白脖领,轻声问:“怎么了?池雨?”
路池雨回过神来,他从衣服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在嘴边悠悠吸了两口,伴随着烟雾的味道冷静下来后,他声音低缓问道:“你是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