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悔恨的叫声响彻夜晚的老宅院上空。三楼卧室里, 终于醒来的宋疏蒙头裹进被子里,不断捶床。
    “我都说了什么!”
    显然一罐啤酒不足以让他断片。
    宋疏痛苦地抱住脑袋,从喝下第一口酒往后每一秒钟的记忆, 都让他有种想穿越时空回掐死自己的冲动。
    趴在黑暗的被子里,还没悔恨够一分钟, 被子一角便被轻轻掀起。光透进黑暗, 悔红眼尾的宋疏下意识抬眸,立刻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乌瞳。
    闻声赶来的央酒举着被角:“醒啦?”
    “嗯。”
    宋疏有些生无可恋地问:“你没真把我挂风筝送上天吧?”
    说到这,央酒可惜地叹了口气。
    宋疏有这样的要求,他当然欣然答应。只是还没找到风筝,青年又嚷嚷着要睡觉, 一头栽进躺椅不动弹了。
    在央酒琢磨着要不要继续时,一旁的蒋司悬提醒“人喝醉了, 现在需要休息”。妖望向熟睡的青年,觉得有理,便将人抱回了卧室。
    唉, 可惜。
    此时此刻,宋疏却无比庆幸留下了蒋司悬,简直是再生父母!
    他长松了口气,还好后面没有更加离谱的发展。
    “宋疏。”
    听见呼唤, 宋疏应声望过去。被窝里的一条缝, 唯一的光源,被央酒半张脸占满。
    妖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 下巴搁在床单, 突然悄声说了句:“现在天黑又在家里, 没有别的人类会发现。”
    宋疏望着近在咫尺的妖, 封闭的被子内空气有些稀薄, 他几乎出于本能般没有动,放轻声音。
    “什、什么?”
    “我偷偷给你变一只大风筝,带你飞——唔”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那条被缝伸出,按住那张帅脸,手臂推直。
    央酒保持着后仰的姿势,与钻出来的青年对视,乌瞳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就着被按住脸的姿势,他抬起手臂,替人整理钻乱的黑发。
    恼羞成怒的宋疏瞬间熄火。
    他无奈叹气收回手,跪坐在床上,垂眸揉按太阳穴。寻着酒后的记忆,宋疏指尖一顿,终于捕捉到某个重点。
    “见到就会消失?为什么?”
    他在镇上见过的鬼不乏百年者,蒋司悬去世不过两年多,怎么会这么快消失呢?
    央酒从地上起身,低头掸掸一尘不染的白衣。青年讲究这些,他也就习惯了象征性地拍一拍。
    见宋疏脸上充满不解,妖便问他:“你有没有疑惑过,人类死后变成鬼亦可求得长生,为什么如今依然阴阳平衡?”
    宋疏眼瞳颤了下:“为什么?”
    “因为鬼远比人类想象中痛苦。”
    人类中总有像道士与宋疏一样的存在,可以感知鬼怪。这里不乏自诩聪慧者选择走上那样一条长生之路,更有慷慨的领导者将这个秘密与同族手下共享。
    足以轰动历史的集体自杀事件不一而足,而最终成为鬼怪的,百不存一。
    逐渐人类知道了“何为鬼”。
    鬼是一个区别于生物、妖怪、祟物的存在。它们不需要养分、灵力、祟气等任何东西维持生命,而是依靠执念。
    执念,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标准。
    有些人类生前偏执成魔,死后烟消云散,有些人生平平淡淡却成为鬼怪,至今无人参透其中规则。
    依靠死寻求另一种意义的长生是□□赌枪,六个弹巢五颗子弹。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在宋疏询问的眼神下,央酒抬起右手,食指精准点在他心脏的位置:“执念 。”
    丰沛情感是人类生来具备的独特天赋,是上天爱戴,亦给他们带来一个成为鬼魂的特殊待遇。
    但这个世界到底是公平的。
    鬼因执念留在世间,要留下来也必须源源不断生成执念,追求执念便理所当然成为他们天生的本能。经年累月,偏执便如玻璃上的蛛网裂痕,爬满整颗心脏。
    到那时,人类丰沛的情感会如同祟气吞噬人类那样,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折磨着鬼魂,直到他们在极致痛苦中消散于虚无。
    门,是阻止他们这种变化的唯一保护。但成为门神,依然不会帮他们抵御一丝一毫的痛苦。
    痛苦是死后留存于世的代价。
    在极致痛苦中消亡也是鬼魂的宿命。
    听完这番话,宋疏神情有些恍惚。
    在面对祖奶奶、老太爷、唐紫妍、蒋司悬等等鬼怪时,他从来看不出这些,他们那样平静而温柔,竟在忍受着宛如祟气吞噬人类般的痛苦。
    他曾在央酒记忆中见过自己被吞噬的模样,也那样深刻清晰地记得当初被浓重悲伤裹挟的痛苦。
    时时刻刻受此煎熬,该有多难捱?
    宋疏忍不住鼻尖微酸。
    一只手盖在他的脑袋上安抚性揉了揉,央酒声音放轻,似乎不忍再惊到他:“别怕。”
    宋疏难过地蹙紧眉头,晶莹的泪水被忍在眼眶里。他攥住妖抵在自己心口的手腕追问:“即使痛苦,成为门神不就可以不消失了吗?”
    “人类成为鬼魂时会拥有一个执念本源,成为门神需要本源到达一定的强度,院子里的这只鬼太弱小了。”
    答案不言而喻。
    蒋司悬无法成为门神。
    明白宋疏想知道,央酒还补充解释:“那么弱小的鬼越是靠近自己的执念,执念便折磨他越深,最终会在实现的那一刻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