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下,慢慢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了起来,她用力握了一下尼克尔森的手腕,说的诚恳:“我给你备好足够的针剂,你带着洛加走吧,好吗?”
杰妮说的很轻很慢,像是城里那条蜿蜒的溪流,尽管溪流也面临的干涸,但安抚尼克尔森也是足够了。
尼克尔森的燥火灭了些许,翠绿的眼眸也收敛了寒芒,他直起身,环抱双臂,他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杰妮的话有多少可行性。
杰妮一直仰着头看他,脖颈都有些酸了。小护士们还有忙不过来的事,也不再扎堆的看热闹。
许久许久,尼克尔森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他说:“多少算足够呢?”他依旧垂着眼,里面多了一丝嘲讽,“你知道…你应该不知道,洛加的右手已经没有知觉了,托特的针剂就跟他的大脑一样没用,你说足够?那我估计得背一个集装箱,你说让我带洛加走,到底是让我带他走呢?还是让我看着他一点点被病毒吃干净?四肢,躯干,皮肤,肌肉,骨骼,再到内脏,最后连灵魂都不剩给我。”
那太惨了,尼克尔森光是想想就觉得大齿轮要停了。
杰妮被他说的怔住了,她愣愣的盯着尼克尔森,头一次在这人脸上看到如此难过的表情,愤怒化成了悲伤,瓢泼一样从眼中流了出来,就连睫毛都好像沾了水汽。
杰妮觉得今天真是开眼了,要不是时机不对,她估计她得去镇上买点啤酒来庆贺一番。
“尼克尔森…”她喃喃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尼克尔森不听她说话,自顾自地念道,“好像只要有这个润滑油,我就能一直活下去,哪里卡了就在哪里点上一滴,齿轮卡了还能拆出来洗洗,洛加给了我一段很鲜活的记忆,杰妮,以洛加现在的状况,我要是带他走了他肯定会死在我前面,你要我带着这段鲜活活下去吗?带着一个鲜活的大齿轮,重新回到一片死寂中吗?”
尼克尔森看着杰妮,从那碧蓝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那张煞白的脸上染了些油污,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发现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润滑油。
绅士不能这么丑,尼克尔森借着杰妮的眼睛,用袖子将脸仔细的擦干净。
杰妮还在愣神,眼前这张顶着油污的脸倏然放大,吓得她又退了一个台阶,她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出来,就被猛地带入了另一重情绪,她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劝,就听见尼克尔森的声音传了过来。
“噢格兰杰小姐,谢谢你的提醒,我来的还不是时候,”尼克尔森整了整衣领,绅士杖在指尖转了一圈,“我该回去了,小家伙中午才起床,我忘了给他做饭。”
说着他绕过杰妮,拎着绅士杖跑下台阶,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身给了杰妮一个飞吻,对杰妮的惊讶全然无视,迈着大步走进天光中。
他还哼着小曲,像一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
第23章 牛皮相册
一杯牛奶下肚,洛加倒也没那么饿,尼克尔森回来的时候,小家伙正抱着被子窝在床边,两条腿舒开倒在木地板上,睡裤卷在小腿,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被子堆在腿上,撑着一个厚重的牛皮本子,四角都被镂空铜片包着。
那像是一个相册。
屋里窗帘严丝合缝,只有零星的光露进来,洛加在身边点了一盏煤油灯,借着暗淡的光翻看相册。
尼克尔森轻声推开门,只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和被遮挡了大半的相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相册了,一时间竟跑没有认出来了,他也不知道小家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洛加看的起劲,就连尼克尔森靠近都没察觉,尼克尔森趴在床上,伸着头,目光越过洛加的肩膀,落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上。
那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陷在柔软的枕头面,他的头发有些长,凌乱的散在额头上,少年双眼轻闭,看着温润又乖顺,微微张开的双唇几乎与脸颊同色,煞白煞白的,看着很是虚弱。
洛加抿了抿唇,没人知道吗眼皮遮住的是一双多么好看的眼睛。
少年盖着厚重的被子,纯白的被罩都比不上少年裸露的手臂白,手臂上没有半点血色,手指垂在床边,看上去毫无生气,一根粗长的,银亮的针钻出层层胶带,闪过一道光,接着没入皮肉。
洛加的手指轻拂在照片上,划过少年的脸,落在那惨白的手臂上,他拂得很轻,像是怕碰疼了照片里的人,指尖在碰到输液管时倏然抬起,洛加绕过了输液管,颤着手指,轻轻碰了碰少年下半身那片空荡荡的被子。
拍这张照片的人应当是站在少年的右边,并且拍的不全,只拍到了膝盖以上,但洛加还是透过那一丁点的不对劲发现了少年残缺的右腿,厚被子盖在身上,只描出了左腿的轮廓。
照片是静止的,没有起伏的胸腔衬得少年更加羸弱,窗外好像有光,温和的洒在少年身上,像是天堂悲鸣的乐章。
啪嗒。
一大滴水倏然砸了下来,照片霎时变得模糊,洛加的脸变成了决堤的瀑布,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看了,”尼克尔森一手撑着头,一手绕过洛加的后脑,遮住了他的双眼,“我让你在家找点玩的,你翻我相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