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室安静的制造者,并未见任何异样,秦复礼为自己斟茶,仿佛刚刚的一切无事发生。
外面突然起了风,有些大。
精致的雕花窗户被风吹着,一直吱呀作响,树影也不安分的在窗户上跃动。
门外除了风声,还有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关玉琴进来后无视掉满屋子的不和谐气氛,将恼人的窗户关上,边走边责备的说:“你瞧瞧,这屋外头的树叶都要吹进来了,商量的什么大事儿,这么严肃?”
秦良行打圆场:“妈,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本来乏了,是要睡的,你们这商量着一下子吵起来,给我都喊的精神了,睡不着,过来凑热闹瞧瞧你们在吵什么?”
“没吵,就是在商量沉家的事情。”
其实没必要说沉家,可秦良行已经说出口,再加上秦复礼事不关己的态度,秦远征眼看着更加动怒。
“改明儿再商量不成吗?”关玉琴缓和着氛围。
秦远征看着眼下,又想起当年的秦良仁,一股火气涌了上来:“合着慢慢来我就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了?真是和他那没有分寸的父亲一模一样,哪怕是只管生不管养,也是骨子里留着一样的血。”
关玉琴脸色瞬间变了:“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难道就任由他的性子胡来。”
“你逼着就会安分吗?”
秦良仁是他们两口子心里的痛,而此时秦远征硬生生自己揭开那道伤,用来刺痛秦复礼。
“良仁天性不服管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娶了和自己门第悬殊的心上人,我也应了;他为了那个女人能过得舒心,到头来呢?他竟然愿意……愿意……咳咳咳咳……”
秦远征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秦良仁的死归咎于林慧兰。
关玉琴出声呵斥:“够了,老秦!”
等到秦远征情绪平复下来,秦复礼才开口:“爷爷,连您自己都说父亲不服管教,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却总要把父亲的离开怪罪在我母亲身上,她又凭什么承受整个秦家的偏见?”
“如果没有她,良仁不会死!”
秦复礼站起身:“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我。”
话音刚落地,在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复礼的额角已经被茶杯砸中,茶水瞬间晕开了血渍,那是从秦远征手中飞来的。
陶瓷的茶器落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关玉琴惊呼着,赶忙过去查看秦复礼的伤势,拿出帕子捂住秦复礼额头的伤势:“复礼……傻孩子。”
秦良行也被吓到了:“爸……”
在杯子扔出去的一瞬间,秦远征后悔了,却收不回来,就像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扔完杯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秦复礼,如果离得再近些,他们就能看见秦远征那双苍老的眼睛里面泛起的水光,背着手离开了书房。
这是秦远征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秦复礼动手,以往都是私底下说教几句,或者是做做样子,今天是真的动怒了。
秦复礼情绪很差,却也不会随便迁怒其他人,额角的伤他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奶奶,没事儿的。”
秦良行扶着关玉琴,说:“妈,今儿太晚了,您回去歇着。”
人都走了,倒显得屋里有些空旷。
月光透过窗户,明暗交错的影子落在地上,外面的风已经停了。
回去的路上,秦复礼想起那句:如果没有她,良仁不会死!
如果没有她,良仁不会死……
他走着突然就笑了,人生本没有那么多如果,可人偏偏喜欢在所有不如意的事情上加一个“如果”,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或者改变已成定局的结果。
林慧兰因病而死是意外,也正应了古人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
那秦良人的死便是因一句话,一句他自己曾经对林慧兰说过的话,可那时林慧兰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他拿来逗自己开心的玩笑罢了。
他们的相遇本不算愉快,秦良仁的出现像极了旧时候的山匪,将林慧兰抢了过来,虽是日后对她百般宠爱,林慧兰即便心动,也不曾说过一句喜欢。
就像秦家人说的那样,林慧兰生性温凉。
这也是秦家人不喜欢她的原因之一,他们见不得从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的秦良仁对着一个女人如此伏低做小,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慧兰也知道自己和秦良仁身份悬殊,或许他只是看中自己的样貌,她更知道是人就会年华老去,何况自己性子不好,很难讨喜。
所以她问过秦良仁一个问题:“我能陪你多久?你又愿意我陪你多久?”
其实她想说,你会喜欢我多久,可是话到嘴边就变了。
秦良仁回答的像大多数人的回答一样:“很久。”
林慧兰嗤笑:“很久是多久?”
“我们的死期。”秦良仁说的很平静。
他没说你的死期,亦或者是我的死期,他是说“我们”!
林慧兰不知道的是,秦良仁说到做到。
按照昶州当地的惯例,人死后七日下葬。
那个初春很冷,带着冬雪消融后的湿冷。
下葬那一天,秦家所有人都被震惊和悲伤笼罩,因为本该躺着林慧兰尸体的棺内竟然是两具尸体。
在这之前,没有人看出秦良仁有什么异常。
他没有像其他痛失所爱之人那样茶不思饭不想,谁知他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他在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陪她直到他们彼此的死期,可是他到死都没有听到林慧兰的喜欢,林慧兰到死都没有说出那句喜欢。
林慧兰永远也不会知道,秦良仁的那句话不是玩笑,他真的只做了她唯一的良人。
纵使心意相通,也不曾喧之于口。
回到院子,他看着院里那颗已经萧瑟的海棠,等到来年春天它还是花满枝头,花开的时候这院里的其他花花草草都会成为它的陪衬。
他的心情算不上有多差,也好不到哪去。
可是这院里除了花花草草,就是那小池塘里的鱼,它们不会说话,更不会在乎秦复礼的心情好不好。
他下意识的走到了徐图之的房间门口,他只想看她一眼。
徐图之本来就没有睡熟,睁开眼看见屋外朦朦胧胧的人影,还有刻意的脚步声,她都猜到是谁。
果不其然,打开门就看见了秦复礼。
秦复礼都准备走了,没想到会把徐图之吵醒。
“吵醒你了。”
徐图之打着哈欠摇摇头:“没有。”
看见秦复礼额头上的伤,拉着秦复礼的手就进了屋,秦复礼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
因为跳舞,徐图之身上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小伤,所以房间里会备着药箱,弯腰站在秦复礼跟前,先轻轻的擦掉渗出来的血渍。
徐图之为了方便处理伤口,所以一只手捏住秦复礼的下巴:“怎么弄伤的?”
秦复礼轻描淡写的说道:“砸的。”
知道秦复礼不愿意多说,徐图之也不会多问。
她对着秦复礼的伤口吹了吹,下意识觉得会减轻痛感。
秦复礼摁住她的手:“好了,不碍事。”
徐图之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又凑近了些,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我轻点。”
“算了,随你。”
秦复礼闭着眼,这样就看不见徐图之温柔又带着心疼的眼神,可是闭上眼睛后,其他感官就被无限放大,她的呼吸在自己周围纠缠,她触碰自己时似羽毛划过般的触感。
处理完伤口,秦复礼才睁开眼睛,房内安静极了。
突兀的打火机声响起,秦复礼夹着烟,眼前突然落下一道影子。
徐图之指间夹着烟靠近他,在他的注视下,将烟放在唇边,用他烟上的火点燃自己的烟。
她眯起眼睛,青白色的烟雾缓缓从她嘴中溢出,一层薄纱似的烟雾隔在两人中间。
看着徐图之熟练的弹掉烟灰,也不知她是跟谁学的,又和谁这样点过烟?
这样一想,秦复礼冷着脸问:“谁教你这么点烟的?”
这个问题问的徐图之很茫然,她只是看见秦复礼在抽烟,就故意凑过去顺便点了,省的自己拿打火机,其实也藏了点撩拨他的意思,难道他真的看不出来?
她还大着胆子说:“不用教,我只想和你这样。”
“那你倒挺聪明。”
“后面那一句你没听到吗?”徐图之像只兔子趴在他的怀里,看他时眼睛都在发光。
“听到了。”秦复礼低头,捏着她的下巴回答道:“只和你这样。”
徐图之扭开脸:“学我说话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只有徐图之可以和自己这样,可是这笨兔子,平时挺聪明的,这时候却犯蠢。
秦复礼又给她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真笨,明个去春迟楼,让厨房的师傅看着拿你耳朵做道菜上桌,免得摆设。”
春迟楼那昶州市有名的酒楼,接待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如果徐图之是第一次听,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也是正常,可是她听过秦复礼这样说别人,意思是说听不懂话的猪耳朵,还有就是,春迟楼有道名菜就是猪耳朵做的。
徐图之掐了烟,从他怀里起来,瞪着他说道:“那顺道把你的舌头也留下,聋子和哑巴才般配。”
他说她听不懂话,耳朵留着无用,她也还回去,说他嘴毒,割了舌头,免得惹人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