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最初和善的交谈都礼貌而疏远,那么这次的争吵则是切切实实发自真心,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是好人,也不是什么你们想象当中神秘又优秀的人,我名声败坏,在原来的地方待不下去了才来这里。”沈遇深喘一口气,让灌进肺部的冷空气激醒自己。
“我做了那么多,活的那样认真,可是无人爱我,亦无人救我。我被骂了大半辈子,不想再害你受伤害。这样的话我宁可骂死自己,下地狱扒皮都是不够的!”
自己何尝不知道眼下的辛苦呢?何尝不想归还故乡?
可是沈遇认了。
他将自己的不辞而别赋之剧毒,只为赌一把温平生永远铭记他。
倘若有一天温平生来找他了,那他一定是受尽了煎熬,一定是等了他很长时间,受过了惩罚。
“抱歉,我失控了。”车内陷入寂静,沈遇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揉了揉眼睛,将眼眶当中的湿意掩下。
“沈,有人爱你的,问题在于你愿不愿意自救。”思故也不是很好受,他有些鼻酸,原来这个面子上向来云淡风轻的人心里是这样的兵荒马乱。
他想说些什么,想要告诉沈遇有多迷人,自己有多喜欢他。
他想让沈遇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糟糕,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开不了口。毕竟这个人一直在等待别人的到来,于他而言自己只是个小孩,是要被照顾不能拖累的。
所以那句告白终究没有开口,话到嘴边已变成了求生:“我们出去吧沈,继续努力往北走,沿着这条公路。”
迎着沈遇的惊讶,思故继续补充:“这场暴雪来的太突然了,预报里根本就没有说。所以或许会有搜救队,但是我们无法确定他们能不能到来。我们没有能力走到最前方的救助站,但万一可以在路上碰到他们呢。”
听天由命吧。
这是沈遇第一次见到这样大这样厚的雪,连底都踩不到就被绊得停滞不前。
“沈,再坚持坚持。”思故不时伸出手来拉扯沈遇。
倘若先前是无法抵抗,出车祸被车撞,以及腹部病变患上癌症,那些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但是这一次却是主动的垂死挣扎,拼命抵抗。
双腿逐渐僵硬,回头已经看不清楚来路。
沈遇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的距离。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拼命向前,熬着他所有的精力向前。
真累啊,真的好辛苦。
一了百了好了。
沈遇想要放弃,但是看到身旁的人还在坚持,他就不得不走。
人是因为他才来的,他得让他安然无恙回去才行。
“活下去吧。”活下去,明明还有那么多遗憾,明明还有那么多没有满意的事情,明明还有那么多挂念的东西,总要试一试吧。
如果可以活下来,就积极接受治疗。
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不想再把所有一切留给不确定的未来,有什么事活着的时候就解决吧。
温平生再不济,总不至于像这场雪一样,在他濒死的情况下继续逼他。
似乎是雪停了,亦或是自己失去了知觉。
沈遇只是茫然地和身旁的人一起迈着步伐,感觉自己就像个扎满了钉子的车轮,每一寸都是磨着地面,将自己也压扁毫无活力。
“我们真的能活下来吗?”沈遇哑着嗓子问思故,但是声音太小了,思故听不到,还是搀扶拉扯着他往前走。
雪地照明灯发出的光束一下下晃眼,但又格外令人心安。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雪沫呛进了鼻腔,沈遇一下下猛咳,怎么擤也擤不出来雪。每一次呼吸都是冷的,就像是肺部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眼皮逐渐昏沉,恍惚中像是看到远处照过来几束光线,沈遇终于失力瘫软下来。
【作者有话说】:别急,不会这么简单he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四年
“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病人的情况很稳定,就是冻伤有些严重,之后记得做好护理就行。”
交谈耳语的声音传入颅内,沈遇微微撑了撑眼皮,感到一阵白光刺入眼睑,激得他晃了神,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劫后余生。
竟是再一次活了下来,生命力很是顽强。
“你醒了。”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正在远处和医生交谈的人突然望了过来。
他走到沈遇身边坐下,随后才神情严肃问他感觉怎么样。
“思故呢?”
眼前的人是思故的父亲,也是酒馆真正的主人。
沈遇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担心思故的安全,这让他在男人心中很占好感:“别担心,他没事,他情况比你要好得多,醒的也比你早。”
沈遇以为他们会怪他连累思故,但是没想到他们并没有怪他,反而是思故被自己父亲教训了一顿。
思故被骂没有准备好需要的东西,连保暖的碳灯和小型发电机都没带,甚至连gps通讯设备都忽略掉。
“我看你是活腻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熟悉的场景,看到思故的父亲揪着思故的耳朵训斥。
被揪着的人也是疼的嗷嗷叫,不停喊自己记住了教训,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其实本来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但是思故没准备好御寒设备,以致于俩人差点把命玩完。
所幸当时的救援人员已经在路上搜寻,他们看到了远方打来的雪地照明灯,这才赶过去救了两人。
冻伤以后就是蜕皮,皮肤一层层皲裂,两人每天和对方眼对眼都觉得像是在看蛇皮脱落。
思故的父亲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骂儿子,因为他没有时间,需要去中国一趟,思故干脆也跟着去了。
临行前沈遇惴惴不安,担心他会真的去找温平生,可是后来转念想想,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这么多,他哪里找的到呢。
而且温平生怕不是不屑一顾,或许知道了也会假装不知道,这样他才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少了麻烦的悠闲生活。
“沈,如果你真的不想我找他,我可以不找。”像是一时逞口舌之快,而后发现自己做不到某件事的孩童,思故垂着脑袋,没敢直视沈遇的眼睛:“但是我希望你能真的开心,不是那种强装出来的开心,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其实是不可能了。
沈遇就是因为不开心才来这里的,来到之后他也自然没有真的开心过。
如果真的能放下早就放下了,还用等到这一刻吗?
他说的又能有什么用呢?
“好。”沈遇松了口气,看到思故垂头丧气的模样莫名苦涩:“早去早回吧,注意涂药,我不希望我蜕完皮以后你还没蜕完。”
明明是一件应该伤心后怕的事,两人却硬生生打趣成了蜕皮焕然新生。
思故重重点头,这才扬起脑袋和沈遇对视,嘴角噙着笑容越发自然。
可以的话,真的很想沈永远开心。想让他的疾病消失,身体变好,可以永远留在酒馆和他们一起生活。
但是这并不可能,他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打算。
思故其实还是记挂着要找温平生这个人,但是后来想想又确实困难。
沈遇只是透漏过一个大致的故事,细问身份背景和住址他就不肯透漏了,自己只能大致推测,又哪里能在这样大的世界里捞到这个人呢?
他只好在认祖归宗的同时打听这个人。
也许是命运安排,也许是沈遇忽略了温平生身份的重要性。
思故试着在互联网上搜索沈遇和温平生的词条,他翻遍了网络,甚至试着将沈遇讲给他的故事公布在网络上。
结果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真的找到了与之有关的消息。
从沈遇背叛了宏豪的总裁温平生,出轨和外人在一起,到宏豪总裁和沈家打官司,亲手送老丈人入狱,都让他扒了出来。
这些消息全是负面的,而且似乎因为某些原因早就被人清了网,想要知道必须得下很大功夫才行。
食指微微抬起,思故盯着屏幕发呆,久久下不了决心点击一条条链接。
他觉得沈遇不是这样的。
他认识沈遇也算久了,沈遇干净独立,从来不贪小便宜不无赖,他一直彬彬有礼,做什么都客客气气,所以他不信沈遇会像描写的那样不堪。
何况这些消息全是小道传送的形式,一张照片或者配图都没有,思故更不愿意相信这些口说的东西。
他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带着质疑和焦急,思故再次按照查出来的温平生身份去找他这个人。
他以为温平生身边不会再有沈遇的印记,但是显然连沈遇都不知道温平生的用心,他身边铺天盖地弥漫的都是两个字——
沈遇。
他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折磨,精力衰竭,浑身疲乏,可是他还是源源不断地派人寻找沈遇,没有一刻放弃。
思故试着在这波海水中掷入一枚石子,匿名打电话告知温平生自己见过一个和沈遇很相像的人,结果便是蝴蝶效应,一波波巨浪汹涌澎湃。
温平生疯了一样打听沈遇的消息,并且给出各种承诺,只要有沈遇的消息,他愿意用很大一笔资金交换。
那个狼狈又窘迫的男人佝偻着脊背,只有仔细瞧才能看出他的英俊锋朗。
思故不屑于用沈遇的消息来换钱,他只是问温平生:“你为什么要找他呢,他是你什么人?”
温平生哽了哽,似乎是强撑着嗓子的干裂痛苦,声音喑哑:“他是我的爱人,我要找到他。”
“爱人”一词语气加重,倔强固执的爱意涌现,忠诚耿耿。
“那他为什么会离开呢?既然是爱人,为什么不待在一起?你们认识了十一年对吧?我听说他爱你十一年,你却只爱他婚前四年,就仅仅只有大学那会爱他?”
“不,不是的,”温平生用力摇头,他沉浸在悲痛当中,没听出这话里的揶揄,“是十四年,我高中就认识他了,我暗恋了他三年,甚至改到志愿和他去了一个大学。后来,后来……”(见95章)
他一想到沈遇孤身一人离开,甚至还得了癌症,就怕得不得了,担心沈遇会受苦受累:“我犯了很大的错误,我不知道他爱我,我气跑了他。”
他顿了顿,像是在哀求:“你真的见过他对吗?他一定不想见我才不肯回来的吧,他一定是不愿意我找到他。”
温平生猜测沈遇不肯见他,所以他只能一步步退让,让自己无限卑微:“你千万别伤害他,他病了,病的很严重。如果可以的话,求你帮我照顾他,他不肯治疗,你劝劝他去看医生吧。无论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无论是资金还是什么都不算问题。”
思故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温平生说自己愿意提供一切需要的东西,甚至他找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实话实说,思故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