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就是容易感伤的性子, 想起贾母素日待她的好来,只道:“往常任性的时候, 还怪她偏心宝玉,现在想想, 她若待宝玉有十分, 对我也有七分了。”又痛哭了一场。偏这时候, 孙绍祖还来雪上加霜, 要接迎春回去——“李大人是那么判的,我们老爷板子都挨过了,林大人就算是皇亲国戚, 也不能不认账吧?”别说黛玉了,连宋氏都被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喘不来气, 直接打发人道:“谁说这案子就这么判了?现如今连李大人都不敢说这话呢!你们老爷要是觉得自己白挨了板子, 找李大人哭闹去,横竖这事儿已经到了兰台寺, 我们等官府的文书下来, 到底是谁在不讲理,到时候自有分晓!”
林滹夫妇俩原还想瞒着黛玉不给她跟着揪心, 但是孙绍祖那性子,哪里是善罢甘休的?当下闹得满城风雨,黛玉在屋里也有所耳闻。迎春本就是个懦弱怕事的性子, 听了些风言风语,便害怕起来,道:“索性我还是回去吧, 要是闹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不是更难么?”气得绣橘骂她:“你这时候回去了,林姑娘成了什么人了?她这两个月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光是药钱就花了多少,好容易把你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如今林老爷还在同孙家打官司呢,你倒要拍拍屁股回去了?”
迎春被她说得一瑟缩:“可是如今这么干耗着,也不只是我担惊受怕的,孙家再闹下去,林老爷在官场怎么做人呢?”
黛玉正巧来看她,听了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从前那些事儿,明明都清清楚楚地摆着,你就是想和稀泥。又不是我叔叔作奸犯科、混账无赖,怎么就他不好做人了?现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判,但孙绍祖伤人的事儿已经定性,谁是谁非一目了然,二姐姐这时候退缩,不叫替我叔叔着想,反而是帮了那些趾高气昂着胡搅蛮缠的人。”
迎春哭道:“我又不是你们这样有主意的人,原来我脑子就不大清楚,如今里头进了血块,更不明白了,但我还晓得,哪儿我都是可有可无的。以前老太太、二太太养着,好歹过了几年好日子——我难道不知道我当时在挨欺负?只是又能如何呢?你说老太太给了宝玉十分,也就给了你七分,要是同宝玉对比,我连两三分都勉强,可是这已经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一次两次的,还有人替我争,你们都走了以后,我该怎么活呢?倒不如一开始就习惯着。”
这话听起来没用过了头,但谁又忍心责备她呢?黛玉坐到她身边去,和她一起头挨着头痛哭了一场。紫鹃怕她哭出毛病来,想要劝劝,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好在黛玉哭了这一场,擦干净眼泪,倒像是又有精神了:“你放心,有我在,往后会好的。”
迎春还在发着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过真正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早前探春理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拉她一把,可是现如今,三丫头却漂泊在天涯海角,至今也没个音讯传回来。连探春那样要强能干的,都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世,柔柔弱弱的、仿佛风吹着就能倒的黛玉又能坚持多久呢?现如今还有林滹夫妇两个帮着她,远着还有太子,所以她什么都不用怕,可是将来呢?等到了宫里,她和太子的关系就要变了,而一旦同太子,或者太子其他的妃子有了矛盾,那可是连神通广大的林家大爷、二爷都没法帮她的局面了。
可是至少现在,黛玉把她的手按在心口,坚定不移地说:“没事了。”
孙林两家的官司耗得太久了,久到忠顺王直接把仵作给迎春的验伤报告配合当时太医的口供一起交给了刑部:“暴力伤人,按大兴律处置。”
刑部员外郎有些为难:“毕竟是夫妻内务,是不是该变通一二?”
忠顺王笑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为何丈夫犯法就要变通?该有王子叫
屈了。”
几时真有王子因为打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就入狱了?义忠老千岁和忠定王做了那么多事,可是要不是最后得罪了上皇,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但这种话刑部员外郎可不敢当着忠顺王的面说——当着谁的面都不敢说,小命要紧,他也只能迂回着说:“天下百姓,皆成婚姻,如果有了前例,往后夫妻间的家务事都要打官司,官府也只能按前例判的话,天下间该有多少夫妻离散,多少子女得不到抚养呢。”
忠顺王皱眉道:“天下间那么多夫妻,倘若有了前例,一个人打死打伤了另一个,只因为是夫妻,就得轻判,不痛不痒地打几个板子,你猜会有多少胆大妄为之辈动歪心思?你好歹也是刑部的人,大兴律法摆在那儿,这要通融,那要变通,你怎么不干脆上书陛下,索性把国法改了?”
刑部员外郎忙下跪高呼不敢。
忠顺王见着刘遇的时候像是还有些愤懑:“连刑部的人都不把国法当回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刘遇“噗嗤”一声笑起来。在木兰围场之事发生前,这位忠顺王叔可从来不是会把大兴律放在眼里的人,可真是形势迫人,要是搁两年前,谁也想不到忠顺王也会成为这样装模作样、生怕别人不满意的人,他笑够了,方正色道:“王叔说的有道理。只盼日后再有类似的事,哪怕递诉状喊冤的不是林博士,而是个平头百姓,官司也能按国律判。这就是御史台要忙活的事儿了。”
忠顺王当初去御史台的时候,也没想到这差事竟然要干这么久,或者说,竟然能干这么久。皇帝对他也算是厚道了,木兰之事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朝堂上施展拳脚。但他也明白,倘若他做了什么让那位帝王不满意的事儿,这份自由也就到此为止了。
皇帝比太上皇大方得多,但他到底是太上皇的亲儿子。那么刘遇呢?有朝一日他登上那个位子,又是怎样的做派?
他们进了养心殿,皇帝还在看奏折,看到刘遇的时候,眉头明显得舒展了一些——曾有人担心过天家无情,刘遇当上太子后,父子间就要有猜忌了,但很显然,皇帝并没有担心过长子要夺他的权,依旧对太子不容置疑地信赖和偏爱着。
忠顺王一边觉得心惊,一边又有些不可思议,倒是在心里一叹,倘若上皇当年如皇帝这般信任自己的儿子,也许根本不至于有京城那么多年的风云诡谲,多少文臣武将并非死在战场,而是死在当时从龙之争的勾心斗角里?可是若是太上皇也是和皇帝一个性子,这皇位恐怕就轮不到当今圣上了。世事无常,义忠老千岁和忠定王相争的时候,想必是想不到今天的局面的。
皇帝甚至还有空笑吟吟地打趣儿子:“今日我们还在说,林徹这一外放,他妹子大婚的时候想要回来可不容易。”
林徹幼年入仕,到现在也这么多年了,在文华阁历练了不短的时日,如今太子羽翼渐丰,他作为最铁杆的太子近臣,也是该出去攒攒资历了。不过想想他妹子是谁——忠顺王嘴一咧,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遇倒是坦坦荡荡的,像是完全没听懂皇帝在揶揄些什么:“这些倒是小事,不过他定的是刘相家的孙女吧?亲事定得虽早,因给刘相父子守孝的缘故,也拖了这些年,倒是要趁着他走之前把这事儿办了。”
刘是国姓,刘相家也称得上满门忠烈,出过不少忠臣义士了,皇帝略一沉吟:“倒是忘了这事,他们家也是会选媳妇。刘相的孙女儿,亲事确实不可糊弄,他家当得体面。”遂命太监来,传令林、刘两家,择日完婚。仍没忘
了同刘遇道:“你如今也不是小时候了,婚事也没什么好拖的,太子封妃,礼部、内务府都要准备着,不许任性。”
刘遇笑道:“我又不用外放,着什么急?如今手头的事儿虽不及去年繁杂,桩桩件件却也是要紧的,才理出个头绪来,哪有空想那个。”
话虽如此,哪个父母不盼着儿女早早成家生子呢?皇帝自知身体虚弱,没什么大寿数,便更着急一些。明珠族姬是孰湖自己定下的,他舅舅家的表妹,要真说起来,也可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民间父母是不许小孩儿们动私情的,宫里规矩虽多,刘遇却可不必守这等规矩——他原先就是那个制定规矩的人。然而他自己开口要的太子妃,这么中意了,宫里众人催他完婚,他却仿佛不疾不徐的,饶是“知子莫若父”,皇帝也有些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连忠顺王都在四下无人时劝他:“人都定下了,还有什么好等的?东宫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刘遇还是那个样子:“等等呗,我又不急。”
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可是太子不急皇帝急了,偏这小祖宗打定主意的事儿,别人还奈何不了他。一时间连忠顺王都有些奇怪——他自己看上的姑娘,必是十分喜欢的,哪怕一出了上皇的孝就大婚,也没人敢笑话他,怎么他不但不迫不及待,反而真的像是在等什么?
有什么好等的呢?虽然明珠族姬在林家也不会丢,但是看看她这一年,也没闲着?若是早早把她娶进宫来,起码孙家和贾氏的这桩闲事她就不必管了。也不是说这官司有什么不好,但是多一事确实不如少一事。
忠顺王却是不知道,刘遇在等的,就是这样所谓的“麻烦事”。
娇弱的美人儿固然赏心悦目,但他毕竟一开始看上的,就是那个坚定不移地支持、请求他彻查江南盐案、还林海瞑目的女孩儿。
第178章 第178章
林徹和刘融山的亲事确实定了好几年了, 如今连皇上都开了尊口,两家亦觉得没有必要再拖下去, 立刻请人看好日子,定下婚期来, 连林徥也从学堂里回来帮忙。
宋氏与韵婉、馥环商议道:“玉儿的外祖母才刚过世没多久, 心里还难过着, 漱楠苑里还有她表姐在养伤, 也不宜折腾,徹儿的事,不能累着她。咱们几个把这事儿办妥就是了。”馥环笑道:“其实也不难。大哥大嫂子的前例在那儿, 就按着当年那么办也就是了。就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下人也换了一批, 得重新教好怎么行事为妥。”
她们想起贾母葬礼上贾家那些不太像话的行事, 心有戚戚,还是宋氏说:“他家二太太也尽心了, 不过有多少钱才好办多大的事, 他家本来就伤了元气,家底子不如从前, 丧事规格却还要按着从前国公府的样子摆,自然是有许多不到位的地方。也不能怪他们,那么些个老亲戚、旧同僚, 都还端着旧日的身份呢,他家老太君也是那几家的一个领头人物,他们家想把身份降下来, 那几家都不让。”
韵婉笑道:“在说二弟的婚事呢,怎么又说到人家去了。馥妹说按着我们当年的例子办,却是想得容易了,我嫁进来的时候,我家已经没人了,刘相家却是人丁兴旺的,融姑娘辈分又高,到时候接亲的规矩自有不同,再有就是他家来送亲的人肯定也多,怎么安排着吃、住,都要提前想好,还有就是明年开春就大考了,我听说融姑娘也有侄儿要来考试的,恐怕就是送完亲就留在京里备考了,省得路上来回折腾。虽说他家家大业大的,肯定也安排着在京里备考的事儿,但到时候二弟就是人家姑父了,能不帮着张罗着?”
宋氏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些还得老爷先去和刘家的家主去信,提前商量好,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或者咱们自己拿主意,却是自作主张,人家另有打算的。”
几人正说着话,听见锦书来报:“三爷回来了。”都笑道:“他可算舍得放下一会儿功课了。”锦荷道:“老爷在和三爷说话呢,怕太太等得着急,叫我先来跟太太说一声,一会儿三爷就来给太太请安了。”
宋氏嗔怪道:“他们在学堂里不是常能见着?这时候又有话说。”因到了饭点,忙命人摆席备菜,又问林徥的院子收拾好没有。
馥环道:“太太还不知道雪枣的脾气?打前几天你说了一声阿徹要办婚事,阿徥大约要回来,她就张罗着收拾了。”她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句,“阿徥也定了人了,他屋里该添人了,太太要是觉得雪枣不合适,索性给她换个人伺候,或者配人罢。我看这丫头有些死心眼。”
“阿徥屋里添人的事儿可由不得我。”宋氏含笑道,“他两个哥哥都没屋里人,他有样学样的,也说没这个必要。雪枣那丫头,回头我来劝她,你们不用担心。”
韵婉怀着昭昭的时候,也想过给林征添两个服侍的人,只是林征觉得没必要,说是倘若没来京里,还是在晋阳,就压根没有通房这回事了,只不过换了个地方,又何必多此一举。韵婉是无所谓别人说她嫉妒爱吃醋的,如今女儿出生,夫妻和睦,倒也有几分感激。至于林徹,就是单纯的文人心理,说是丫头们多半大字不识几个,虽是她们出身限制,可他确实和她们说不上多少话,她们在小门小户的更自在些,若是在他屋里,怕是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到时候就算给他生儿育女,他也难真的尊重人家,又何必害了人家女孩儿呢?也不要通房。林徥倒不一定是和他们俩一个想法,可两个兄长都没有,他自然也不肯特殊。
馥环看着自己家这几个兄弟,要说对云渡没怨,那是不可能的。她嫁进南安王府之前,云渡屋里就有了人,她也没把人赶出去或者苛待她们,到了第二年,南安太妃嫌她没生孩子
,便想要给云渡纳两个小门小户的、可上户部文书的妾室过门——她既然看不上云浩,自然也看不上所谓的“丫头生的”曾孙子,既然孙媳妇生不了,那就再添两个孙媳妇。约莫是这个逻辑,只是谁忍受得了这个?也就背上了“妒妇”的骂名,直到回家来,还能听到有说她不容人的呢。她对云渡的情是真的,怨也是真的,如今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林徥从父亲那儿一出来,便急急忙忙来给母亲请安,宋氏笑道:“来得正巧,先吃了饭再去换衣裳,你妹妹也快来了。”
韵婉也跟着道:“出去了一趟,瘦了不少,倒还是那么精神。”
黛玉听说三哥回来了,也匆忙赶了过来,一见了他就怪他:“家里这样大,都没有哥哥读书的地方了?特特地跑出去,出去也就罢了,几个月了也没见哥哥回来,也不怕婶娘担心你。”
林徥笑道:“按着大哥、二哥忙碌的程度,妹妹这几个月见他们也有限。再说,我听说二哥没多久就要外放了,妹妹岂不是更要舍不得?”
林徹即将外放的事儿,大家心里也是有数,刘遇早一年就来提过,如今京里局势也稳定了,林征还回到京里,他也是时候出去磨炼一二了。在官场上经营的人都知道,此时的外放可是为了以后的高升,只是即便如此,家里人还是很有些不舍的。林徹自己横竖一直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黛玉叹了口气:“倘若都不用出去当值、外放,一直待在家里,自然是最好的。”她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幼稚,撇过脸去笑了笑。
宋氏道:“要是有金山银山,不用担心座山吃空,谁不乐意躺在家里享福呢?只是都享福去,没人种田,没人纺织,手上捏着银子也得饿死冻死。你哥哥们出去,守边关也好,做地方官也把,都是和那些做工的人一样的,虽然都说升官发财,升官发财的,可是升官也不全是为了发财,否则陛下武百官惊叹不已的程度呢?”
黛玉向来是不爱管别人的想法的,当年宝玉对仕途经济深恶痛绝,她也不像其他姐妹那样帮着劝诫,后来来了叔叔家,林徥执着此道,她也不会像宝玉那样,觉得他潜心钻营、俗不可耐。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又没有什么规定了一定某条路是对的,某条路走不通。不过此时听婶娘这么一说,为官做宰竟有了别的解释,她亦觉得有理:“听婶娘这么说,二哥要是不出去,那就是那地方的损失了。”
“这话你别当着他的面说,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几人正说着话,丫头们来报:“菜都齐了。”便去席上落座。因林征、林徹不在,韵婉推林徥坐在宋氏下手第一个位子,林徥推辞不过,又有黛玉跟着劝“三哥这么久没回来了,坐得离婶娘近着。”,便也坐下了。馥环问了声昭昭,韵婉道:“在她奶娘那儿呢,应该已经睡下了。”馥环便点点头,嘱咐下人送两个菜去春绿院:“现在去春绿园要绕一下路了,你们辛苦一点。他们家医馆如今名气也有,忙起来连钱老太太和钱太太都要团团转的,哪儿顾得上吃饭。栀丫头还在长身体呢,饭不好好吃,别说给人看病了,自己先病了。”
文杏道:“我去跑这一趟,姑娘就放心吧,看着钱姑娘吃完我才回来。”
林徥听她提到几栀,略一慌神,筷子险些没拿稳,见宋氏似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忙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宋氏也是年轻过的,知道这种小儿女情窦初开的心动,哪儿是说没就没了的。不过她养了林徥一场
,知道他的性子,多半是要发乎情,止乎礼的,并不敢委屈了郁姑娘,更何况几栀这医馆开起来,也有不少责备她抛头露面的声音,但她却充耳不闻,每日行医治病,乐在其中,宋氏看她的笑颜,也知道她绝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为了所谓的儿女情长,就去做不乐意做的事——更何况这事儿说到底,也就是林徥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看几栀落落大方的样儿,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也没责备儿子这么久了还没忘了不该惦记的人,只嘱咐儿女们好好用餐。
说到林徹的婚事,她倒想起来,叮嘱了林徥一声:“你的院子挨着你二哥哥,他院子里这些时候肯定是人来人往的,你要是嫌烦,就去你父亲书房里温书,不要再去揽月楼了,玉儿院子里现在住了个女客,在养伤呢。”
黛玉知道自己给迎春打官司的事儿闹得挺大的,想来三哥也听说了,不觉有些紧张。当初馥环在云家挨了欺负,林徹去给她出头的时候,林徥就试着劝他不要这么冲动,因为有碍家里女孩儿的名声,现如今自己这举动,可比二哥的还要更冲动了,也不知道三哥会怎么评价呢?她自然是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的,可是倘若三哥不赞成,她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难过。
林徥却是提也没提这事,只笑了笑,应了一声:“今日父亲已经说过了,叫我这几天在他那儿念书。”
“说是回来贺阿徹的好事,结果你心里还是只想着温书。”韵婉道,“也好,人有个念想是最好的,要是不知道自己最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那才难受呢。想着要做成一件事,然后一直奔着那个方向跑,自己心里也痛快。你看钱姑娘,小小年纪,就有了目标,多好。”
林徥笑道:“我是不如钱姑娘的——我不过是,除了念书也不会什么罢了。”
说者无心,黛玉却也不自觉地开始想,如果现在要她设一个一辈子往那里奔跑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馥环像是看出她的困惑似的,一边给韵婉斟了一杯酒,一边道:“几栀虽然好,但也十分难得,多数人,比如我,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婶娘当年说要做个女教习,最后还不是相夫教子,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韵婉亦看着黛玉笑道:“说得是,我当年也就一个愿望,如今也实现了,却也没有以前想象得那么空虚,有时候看着昭昭,她笑我也笑,她哭我也笑,一天就这么笑过去了,玉儿还小呢,不必在意我说的话,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悠悠地走过去就是了。”
黛玉抿唇一笑,却还是在想,她这一生,最想要什么呢?
第179章 第179章
紫鹃见黛玉回来后便一直在冥思苦想, 不禁笑她:“怎么三爷回来了,姑娘反而开始苦恼了呢?”倒是想起了什么, 指着迎春的屋子方向悄悄问了声,“三爷有没有说什么?”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 紫鹃松了一口气, 又有些疑惑:“那姑娘在愁什么呢?”
“我和三哥, 到底不如和二哥那般无话不说。此刻连我也不知道, 三哥是真的觉得我做得对,还是因为太子殿下的缘故,虽有不满, 也不便言说。”黛玉叹了口气。
紫鹃笑道:“姑娘前几天还在劝迎姑娘,怎么现在自己倒想岔了?你也说了, 孙老爷的行为是犯了法的, 迎姑娘当时只剩一口气在,钱老爷和李太医花了多久才把她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就这, 还要三天两头地头痛脑热呢。这官司是非打不可的, 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别人若是有看法, 那他们不是蠢,就是坏。这么简单的道理,三爷能不懂?他既然没说什么, 那就是赞成了。之前三爷拦着不让二爷给环姑娘出头,那是因为当时环姑娘人还在云家,而且自己也还拦着不让二爷和云家闹僵呢。三爷当时说起来, 怕是担心要耽误姑娘你说亲,还有就是环姑娘当时铁了心留在云家,他怕闹翻了,环姑娘在那儿更不好,又不是说他胆小怕事,或者不明事理。姑娘这么不信任他,要是叫三爷知道了,恐怕要伤心了。”
黛玉被说得一愣:“我这是被你劝好了?”
紫鹃佯装生气道:“怎么,我就不能讲两句有用的话,让姑娘服气我?”
黛玉推了推她,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了,顺嘴问道:“紫鹃,你将来想做什么?”
紫鹃没料到黛玉会问她这个,一时也犯起了疑惑。她和雪雁都是要跟着姑娘进宫的,规矩都学了小半年了,怎么姑娘忽然问这个?莫非是不想带她们进宫了?她当下就哭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一辈子跟着你服侍你,如今姑娘嫌弃我们,要赶我们走了?”
黛玉也有些慌,忙摆手道:“你在想什么呢?我不过是今天被大嫂子说得有感而发。你看,三个哥哥不说了,都知道要做什么。几栀妹妹还比我小呢,却是从小就知道将来要做悬壶济世的名医。大嫂子么,就是为了替她父亲报仇雪恨。我从方才就在想,我也这么大了,却还不知道这一辈子,究竟在为了什么在活呢?田上的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一家老小的温饱劳作呢。我就这么着,像是什么也没做,又像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紫鹃也被问住了,片刻后才道:“姑娘又何必钻牛角尖呢?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黛玉如今的生活,已经比她从前想象的最好的情形还要好了。进宫当太子妃,这得是多大的荣耀?太子殿下还是个丰神俊秀、温文尔雅的好儿郎,怎么姑娘却又开始想这些了?都说宝玉是个傻的,容易魔怔了,姑娘可千万不能学他。只是她到底也就是个小丫鬟,字还是黛玉教的,不做睁眼瞎罢了,要说道理,也实在讲不出来,只能道:“二爷去考学的时候才几岁?就算是当世有名的神童,难道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还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就知道想要什么了。”
林徹确实慢慢地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之类的,但她还有这个机会吗?她就要进宫了,之前太上皇出殡的时候,她就时常进宫陪伴皇后,为她抄写佛经,已经经历过了宫里的生活,比起秦嬷嬷耳提面命的那些规矩,现实的后宫更是个需要步步谨慎的地方,一着不慎,怕就要经历元春的那些。到那时节,她还有自己的生活吗?
黛玉显得更加忧心忡忡了。
紫鹃看着着急,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还好,急得团团转,好在没一会儿,锦荷就进来问:“二爷问
姑娘歇下没有呢,说是姑娘要是还醒着,他有事来和姑娘说。”紫鹃忙道:“还早呢,二爷如今这么忙,难得来一次漱楠苑,肯定是有事儿。他就是不说直接来,谁还会说他什么不成?还特意让人来问,我看秦嬷嬷也挑不出他规矩的错来。”一面说一面赶紧去备茶点了。
二哥之前来漱楠苑可没这么多忌讳,黛玉也知道他是怕遇着迎春——倒是他多心了,迎春连日来一向躲在自己屋里,连在院子里散步都极少。她也有几日没见着二哥了,况他好事在即,以后娶妻、外放,再像这样无拘无束地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遂又命丫鬟再点两盏灯,让屋里更亮堂些。
林徹一进门就笑了:“点这么多灯,也不怕晃眼睛,一会儿不打算睡了不成?”
黛玉撒娇道:“二嫂子还没进门呢,哥哥就不想与我秉烛夜谈了。”
林徹举手投降:“你这嘴皮子这么厉害,怎么尽对着我使,对着大哥同阿徥的时候那么乖巧,我同他们说你欺负我,还要被大哥骂——不过今儿个你得谢谢我。”
黛玉知道他必然不是说空话,犹豫了一下问:“能让二哥听到的,必然是大事,提前告诉我没事么?”
“确实是大事,你都为了这事儿操心了几个月了。”林徹笑着问她,“真不想知道?”
黛玉一听,便知是迎春的事,当下欣喜道:“是二表姐的官司有进展是不是?哥哥快告诉我!”
林徹逗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告诉了她:“我回来的时候,刑部已经去孙家拿人了。明儿个你表姐就能去户部办理同他切开户籍的事儿了——其实按道理来说,孙绍祖被不被抓,都不妨碍这个,不过,那姓孙的罪有应得,这次应该是彻底栽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又起身行礼,道:“这次还要多谢二哥呢。”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消息灵通,提前告诉你一声罢了,替你打官司的是父亲,忙前忙后的是崔管事,你改天要去谢谢他们才是。”
黛玉道:“叔父自然是要谢的,我也早预备着请崔管事吃酒了。只是我也知道,二哥虽然没直接帮忙,可是这么多天下来,要是没有二哥在其中帮我周旋,我怎么也要挨点唾沫星子的。我虽自认问心无愧,可是总有些人要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仗势欺人,酸腐书生的嘴巴那么厉害,二哥着实辛苦了。”
林徹大笑道:“这你就太抬举我了,我可没这本事。再者说了,会非议你的人,本来就不太看得顺眼我。你真当我在那些写文章的人里头是什么领袖人物、人人都喜欢么?我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他们笔杆子没我硬,所以腰杆子也挺不直罢了。不过说到底,读书人最后想要养活自己,还是要入仕的,太子殿下给你撑腰,他们也怕得罪了殿下,读上几十年的书,也没得到朝廷上展示的机会,是以不敢直截了当地说你什么的。我这时候什么也不说,就是帮你们了,不然我随口写两笔,他们可就找着敢辩论的人了,到时候又是腥风血雨的。我倒是不怕和他们辩,只是确实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