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咬紧牙关,心里默念了一句‘反派死于话多’,趁着林巽注意力分散的时刻,将手心里攥着的符咒猛地往他那半张鬼脸上一拍!
“五灵并五雷,惊神借邪威!”她语速飞快,法诀一出,便感到浑身的力气和精气神被符咒抽走,整个人头疼欲裂,恨不得昏过去,“速来!”
话音刚落,符咒便开始发烫,空气微震,雷鸣声刺啦地怒响!霎时间,银色的雷光从她的指间漏出来,击中鬼脸。
“啊——!”
林巽猝不及防中了招,被雷法击飞了一米远,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女人的声线中融合了数道尖利的鬼号,听着格外骇人。
他不知道方渺刚刚是在拖延时间,背地里则是偷摸着用指头勾出隐藏在衣领子底下的红线,线上挂了一个被她无聊时折叠成三角折纸的符咒。
正是威力不可小觑的五雷符。
她拿到五雷符之后,一直死死地攥在掌心里,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幸好。
幸好萧玉随注意到了,跟她打起了配合。
然而方渺这一招也是拼尽全力,不计后果的,手刚一垂下来,几乎晕死过去,好在萧玉随顿时化作一阵血雾,在方渺身边凝成实体,接住了她。
捆着她手脚的阴气被萧玉随挥散,方渺再次被他公主抱起来,远离了林巽的身边。
或许是方渺驱动符咒的灵力不足,林巽很快恢复过来,但他看起来比之前狼狈了许多,脸上的溃烂进一步扩大,皮肤崩裂开来,底下泛着焦黑色。
“你……!”林巽怒气冲冲地朝她吼了一声。
方渺头疼得厉害,像是熬了几个大夜没睡觉一样,她缩在萧玉随的怀中,不忘反嘲道:“是啊,我好棒棒。”
萧玉随将她抱得很紧,猩红的眉眼却不让她感到害怕,他问:“还能走吗?”
方渺感受了一下,飞快答道:“悬。”她四肢酸软无力,瘫痪了一样,估摸着站起身都难,更别走跳奔跑了。
就在林巽要攻击过来的那一刻,萧玉随忽地弯腰俯身,冰冷的唇在方渺的唇间轻印了一下,一触即分,宛如蜻蜓点水般不动声色。
方渺只觉得有一股凉寒的香气从他的唇间渡送过来,一下子顺着她的喉咙往下蔓延,传遍四肢百骸。
“快走。”
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玉随已经将她往门外一抛——
下一瞬,方渺已经恢复了力气,被一股血雾包裹着,轻落在荒宅门外。透过破旧门缝,她看到里面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阴气环绕,几乎化为实质,如浓雾一般。
方渺知道自己现在留在这里,极有可能给萧玉随添麻烦,犹豫了几下,发现他似乎没有落于下风,才下定决心,往反方向疾奔。
梦境成了真。
方渺独自于山林中奔逃。
脚下传来枯枝碎叶的声响,吵得人心烦。
她跑出去很远,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渺忽然感到体内有两股力量交缠在一起,于腹中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难忍剧痛,一时不慎,踩到一块石子,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啊……”林间,灌木枯枝张牙舞爪地横着,方渺手掌擦破了皮,还扎了几根木刺进去,但她没心思搭理这阵□□上的疼痛,反而是腹中的剧痛让她狂冒冷汗,站都站不起来了。
忽然,她扶着一棵枯树撑起上半身,忍不住干呕起来,一下接着一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腹痛还在继续。
反复几次之后,方渺感到喉咙传来一阵异物感……不多时,她吐出了一团交缠在一起的黑色毛发。
借着月色,方渺清楚地看到这团毛发蠕动了几下。
这根本不是什么毛团发丝,而是鬼蛊。
估计是林巽趁着她被安眠药迷晕的时候动了手脚,方渺如此想着,忽又看到这密密麻麻的鬼蛊扭动着靠近她,似乎想再一次钻进她的身体里……
方渺一阵头皮发麻。
她瞥过自己淌着血的手,又一次指尖沾血,画了一个符咒,朝那团鬼蛊击去——
下一瞬,方渺看到这团黑线如进火堆般颤抖蠕动个不停,很快就化成了一撮黑灰,跟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了。
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竭力的虚脱感。
方渺忍不住摸了一下嘴唇,心里却没有任何旖旎之情,全是对萧玉随的担忧。她看过日记本,知道林巽到底有多恶毒阴邪,有多喜欢玩弄人心,直至将人折磨到绝望……
这时候,方渺的心口一痛,犹如被剜心剖骨!
她咬着唇,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上面环着几圈看不到的红线,正是她与萧玉随之间的同心咒术。
这个咒法可以在有效时间内连通施术人与被施术人之间的感应。
距离方渺施咒那天已经过去了许久,这个咒法的效力已经减弱了许多,若是连她都能感到这般剧痛……
方渺愣愣出神,回头望向幽暗的深林,无法想象此时萧玉随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玉随清楚地知道——
这只是一场旧日幻境。
此处荒宅如同枯木回春,破败的景象逐渐复原成新造的样子,杂草成了盆景,断壁成新,廊下挂满了灯笼,灯光温暖。
他第一次失了态,一双狐狸眼瞪大,昂首怒视着天上那轮银月,颈侧青筋暴起:“……林巽!”
天穹之上,响起一道玩味的人声。
“你的父母亲族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富商善人,年年施粥济穷,累计了那么多的功德……全是因为我,你才能掠夺到这么多的功德,鬼身成圣啊!”
萧玉随怒道:“闭嘴。”
“是你分出了萧氏氏族的功德信仰,渡给了那个小姑娘,才让我有了可乘之机,拉你入幻境……但你很快就知道,你谁也救不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良久,随着一声乌鸦的惨叫,世界又一次转动起来,万千声响齐齐入耳。
风过的声音,水流的声音,以及远远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红衣的六七岁稚童从转角奔过来,一下子扑在他的腰际,扬起一张可爱的圆脸,声音清脆明朗:“二叔!你已经不发烧了吗?你已经睡了好久好久!今天可以陪我玩了吧……”
他被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眼可以视物,却看到自己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孩童的怀抱。
萧玉随轻声喃道:“小枫,那不是我啊……”
有人鸠占鹊巢,占了他的身体,日日与他的亲人相处,他却毫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喊叫,都无人能听见,只引来那人嚣张的嘲笑。
父母、兄嫂、幼侄……还有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出没,众人与他笑谈,却不知回应的已是另一个人。
直到某一天,深夜。
最偏远的内厅中,萧家人聚了一堂,脸上满是恐惧,小声地交流:“你们说,他发现了吗……?”
“没有吧?”有人打了个颤,视线转向一个抱着熟睡孩子的温婉女人,问,“淑云,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天师什么时候才能到?”
女人站在一对含泪的中年夫妻身后,抱着小孩轻拍了两下,说:“快了……信已经寄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忍忍,千万别惊扰了那个邪祟!”
众人压低着声音,唯恐被人发现,殊不知,屋顶上半俯着一道人影,透过揭开的瓦盖,将室内所有人的话语收入耳中。
他仰起头,月光倾撒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狐狸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冷漠如尸体。
……
一幕幕幻影交替闪回。
一屋子的人装作没发现异样,却不知早就露出了马脚。那人静静地看着众人的表演,似乎被他们提心吊胆的神情逗得开心,极为享受地度过每一天。
再后来,女人打开了宅院后门,领进来一个衣着落魄的道士,他身后背了一个布袋,里头装着的东西露出一角,隐约可见是一个漆黑的木制罗盘。
周淑云脸色苍白,很勉强地一笑,声音微微发抖:“表哥,你终于来了……”
道士脸型方正,看起来很木讷,眼皮一抬,眸光却很清正锐利:“嗯,我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萧玉随的意识困于体内,只能眼睁睁看着旧事重演。
这是一场拙劣的电影,而他是唯一的观众。
乌云蔽日,血水飞横。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惨烈的哀嚎,哭叫。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进了父亲的胸膛之中,手掌浸满温热且浓稠的鲜血,再收回来的时候,掌心里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父亲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倒下时,往白色的墙面增添了一道猩红的血痕。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腿迈过一具具凉透的尸身,鞋底沾满了黏糊的血液,衣摆也湿透了,不停地往下滴落血点。
“滴嗒——”
“滴嗒——”
他又听到自己的声音,一下下地喊着:“小枫……小枫,你藏到哪儿了?”
这声音在空寂的回廊中盘旋不去,宛如勾魂的低吟。
他推开一扇扇门,最终踏进了一间屋子,站在紧闭的柜子前,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柜门,看到了里面躲藏着的受了重伤的天师,以及被捂住了嘴巴的幼童。
天际边陡然划过一道闪电。
屋内的梳妆镜折射着银光,晃过男人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萧玉随看到了一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脸上挂满了亲族的鲜血与碎肉,嘴角笑得弯弯的,眸中闪过浓重的恶意。
他说:“啊,你们在这里。”
……
“不……”萧玉随几乎想将自己整个人撕碎,神情扭曲起来,“我不要再看这些!”
困住他的桎梏忽然松开,他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一回身,却发现身后围满了惨死的冤魂。
脑袋支离破碎的是他的母亲,被拧断了脖子的是他的亲兄,所有冤魂皆是双目流下哀怨的血泪,异口同声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啊,二郎……”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怨恨与绝望化作一条条细丝,拴在了萧玉随的脖颈处,不断收紧,侵蚀着他的神智。脑子里有一道尖锐的声音仍在嘲笑他:“这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不肯认命,我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