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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来了。
她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黑暗如液体将她包裹,她感觉不到身体,就像是缩在一颗温暖又舒服的壳一样。
外面有无数和她一样的存在,像是深海下发光的蜉蝣般明明灭灭,全都静静在黑暗中等待,时不时就有几颗掉入下方的光晕带,那个有着蓝海和绿地的世界,然后就能如破壳的蛋一样重获新生。
她本来也应该和他们一样,在不变的轨道运转,等待着轮回新生,但有个东西吸引了她。
正确来说是叫声。
混沌的黑暗突然亮起一角,像是某个星星突然爆炸,散发着无尽的光和热,似乎角落有一个全新的世界悄然无声地诞生。她没想太多,很多世界在眨眼间诞生又毁灭。
她只是想寻找声音的来源。
费力转了个方向,就像小鱼摆弄着新长出来的鱼尾,把自己弄得有些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她找到了——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直接搔在她心坎上。
那是离自己无比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巨大温暖的影子甩着尾巴,就像令人怀念的旧毛毯,她完全移不开眼,记忆本能伸手就想叫狗狗过来,但大狗狗却扑向了另一个人影。
他们开心地玩在一起,原来是一只有主狗,她在星海之中,却只能抱紧孤单的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她整天瞪着一人一狗的恩爱投影,怀疑对方就是在炫狗,然而很快人影变多了,主人有了朋友,不能常常陪着狗,大狗孤单的影子始终在一旁耐心等待。
她看得心痒难耐,不能好好照顾狗狗,让她来好嘛,她很乐意每天给大狗梳毛,
看不下去了,她转动方向,却发现自己关注另一个世界太久,竟是不知不觉漂离了星海,离蓝海和绿地越来越远。她努力着想掉头,突然听到一声狗狗的哀鸣。
心头一紧,她回头一看,狗狗已经不见了,无数陌生的人影占领了新世界。
那凄厉的哀号就像抓在心脏上的伤口,弄得她很难受。她不关心主人但关心狗啊,想着再看一眼,如果主人没好好照顾狗狗,她就……就下去和主人商量把狗让给她。
这么想,她看过去,然后就和祂对上眼。
碧绿的眼睛如此熟悉,像是生机盎然的新星球,那人美得不分男女,她想起来了,那是安柏?还是姬玛?又或者穆夏的眼睛。
莳萝在这一刻通通想起来了——祂的名字。
澄澈的绿眸此时正被鲜血渗透,逐渐失去光亮,彷佛即将融化破碎的翡翠。半神的目光穿透时光和梦境,祂朝少女伸出手,莳萝微微一楞,下意识也伸出手,然后——她就被点燃了。
黑暗的世界亮如白昼。
绝望的神向天空祈求,一颗流星回应了祂,远在数千光年之外,星星姗姗来迟,直到此刻,祂终于等到了。
跨过长夜和永昼,莳萝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她彷佛回到拥抱流星的那一刻,炙热生出烈火的翅膀,星壳在高热中开始破碎,分裂成数片。
无数影子围着火光疯狂起舞,银白的烟雾窜出一只美丽的狼,随后被红光吞没,浓黑的烟化为数不尽的兽群,光影的幻象在眼前不断闪烁,像是在欢迎或警告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外来客。
光芒吞噬身躯,火焰生出血肉,重生死亡,反反复覆,少女想起自己的根源,想起自己最初的模样。半神的身躯在光与火中重新锻造,脆弱的部分随着焦黑的尘埃一同泯灭,每一寸皮肤和发丝如获新生,逐渐崭露出非人的光彩,那是星石的原貌。
女神想起了最开始就属于自己的神权,不只是生灵的希望,也是神最后寄予的愿望。
雪白的世界被流星坠落的热度融化,变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冰河,也终于让梦境最底层的东西露了出来——
冰封的河面宛如圣堂的水晶棺木,底下清晰可见酥烂的皮肉、黑如乌檀的骨髓。那是无数具烧焦的女性尸骸。她们的头发都已经燃烧殆尽,剩下的余烬彷佛鳞粉般微微发亮,属于女性的曼妙肢体就像是枯叶蝶般群聚交缠,最后裹成一颗凋零的巨茧,等待着永远不会来临的重生。
这就是埋藏在圣城之下的神骸,那些背约的守墓人献祭烧死无数女人,最后造出的虚假壳子。
他们妄想重新让神诞生出来。
但神之所以不朽,是因为在死亡中不断重生,四季循环,月圆月亏,回归原始才得已脱胎换骨,所以被谋杀的半神无法死去,也无法复活。
祂被困住了,与无数无辜的女人一同被困在冰寒的尸茧中,任由建筑其上的圣城如蚁巢般榨取其中的力量。
也许黑狼所说的救赎并非虚假,让喷涌的火山毁灭世界的同时,就可以解放这些冻结的灵魂;或是放任圣城沉入虚无的大海,冰水消融,无辜的灵魂也能永眠于大洋女神的怀抱。
但无论如何,她们永远都是祭品,永远不会被人知晓,只能静静等待着真正的死亡。
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少女神祇轻声叹息。
莳萝的下坠还没结束,她来得太慢了,甚至根本不是为了她们而来。
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什么天选之人,只是一个糊里胡涂的穿越者,因为在人群中看了神一眼,便造就了美丽的误会。
那颗看似璀璨希望的流星不但没有背负什么伟大的使命,而且一开始好像是打算来抢别人家的“狗”来着……所以她这是什么趁火打劫的灾星啊。
但不管如何—— “我来了。 ”
从没有什么伟大的使命,诸神无法决定她的命运,她的意志引领她来到这里,就像她无法忍受溺死小狗,她也无法接受这些女人们的结局。
那就改变吧,无论她是为何而降生,星星生来干什么就干什么,对,撞击大地,散发光和热。
所以她只需要拥抱她们——
流星滑破黑夜,天地如破壳的蛋,彩色的霞光瞬间漫过头顶,冰晶凝结的水面流泄出清澈的碎裂声,就像有人在敲打着玻璃棺木一样。
“妳们不该死去。”
重生的神祇落在冰面,她的眼睛还闪烁着星彩的光,燃烧的余烬如新生的萤虫般,亲昵地穿过她漆黑如瀑的长发。
莳萝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一定会成功。
她深吸一口气,专心,点点星芒般的余烬在手上汇聚,女神轻吐一口气,小心吹散多余的星光,就像在打磨一个精致的作品。
再睁开手掌,只见掌心上窝着一颗洁白圆滚的蛋。
曾经的半神在幽深的冥河下,用漆黑的蛋创造出了吸血鬼,那时她迷茫不安,甚至害怕去理解那份力量。
现在女神站在尘封的冰棺上,她握着另一颗纯白的蛋,明白这些都并非凭空生出的东西,而是来自自己本身的力量——星石的碎壳,它残留着另一个世界的生命概念。
女神用掌心的温度轻呵着蛋,从未如此清晰地掌握着自己的力量。
她要让曾经的魔女以最圣洁美丽的姿态重生,她要让曾经折磨她们的光和火化成最耀眼的翅膀,峻丽河的晴空都将是她们光明正大的身影。当古老的罪孽曝晒在阳光下,新生的种子才会开始萌芽。
“与永夜的吸血鬼相对,作为我光辉的眷属——天使重生吧。”
澄澈的冰面倒映流霞和彩光,宛如圣堂穹顶的镶彩玻璃,此时正一点一点碎裂,底下焦如檀木的皮肤逐渐被雪白的羽麟覆盖,镶嵌其中的“圣女”终于即将从数千年的禁锢中解放。
作者有话说:
姬玛:她背负某个沉重的使命而来…….
星之莳萝:放开那个狗,我来撸!!!!
第二百三十三章 保护女神
◎黑狼和红狼,贪婪之兽和卑鄙之兽。◎
满月的夜空弥漫着寂寥的银雾, 苍白的天地只剩下乌鸦和鸽子拍翅的低语,
但诗人不觉得孤单,世界万物都各自有它的语言, 也各自有它的信仰。
晶莹的雪花凝结在皮肤上,丝毫不见融化的迹象, 诗人的皮肤比落雪还苍白几分, 衬得他星眸皓齿, 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大理石雕像。
他的头发和睫毛积满霜雪,似乎已经沉思了一整夜。
男人张开碧蓝的眼睛,宛如看向了晴海最美的日光,纷飞的雪花在他眼底就像是嬉戏在人间的精灵。诗人的出众才艺全来自于这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当摆脱衰老累赘的病体,他的眼睛就如最澄澈的水晶镜般, 忠诚着反射着万物迷人的光彩。
他想着应该要赞美月女神的满月权杖, 还是要写一首逗趣的小调,关于因为秋收吵架而无心装扮大地的自然三姐妹。.
啊啊,不对, 信徒在心底告罪, 他竟然忘了就在眼前的黑夜和白雪……
——那是另一个神秘的女神,一个如稚雪孤星般的少女神祇,只有在最绝望黑暗的边缘才会乍现的奇迹之光。
就连英雄加贝尔也不过是那位女神故事中的配角,
诗人懊悔自己竟然还没有为所信仰的女神写过神赞, 先前他受制于人,无法开口朗诵自己真正的心声,不过现在他有漫漫长夜可以好好琢磨一下。
隐约间, 他捉住了那一丝渺茫如星的灵感, 立刻摸索着手上的镀金竖琴, 但还没探出一个音符,就被人一把抢过来。
对方吓得发抖,声音细得像蚊子在叫:“子爵大人,求你行行好……别把狼群引过来啊。”
收藏家满脸不情不愿道:“放心吧,狼不喜欢硬梆梆的石头肉,还有别叫我子爵了,老子的领地早沉入峻丽河底喂鱼虾去了。”
“雅南大人还不知所踪呢。”
“哼,我们的怪物头头死不了,把我的公主的残骸还来。”收藏家一把抢回竖琴,这可是用海妖号的梣木旗杆做的;梣木自古就是备受自然女神祝福的圣树,诗人当初花了不少价格才从绿仙女那里买来一小段古老的梣木。
船主喜欢将自己的船称作/爱妻,流浪王子则将自己的游船奉为公主。收藏家摸着竖琴,彷佛能触摸到海妖号每一个精雕细琢的部分,他用自己收集来的珍贵藏品妆点着心爱的公主。
手指抚弄琴弦,耳朵也隐约听见,每次海妖入港,数万人的脚步声聚集而来听着诗人高唱——曾经峻丽河最璀璨的奇景,最美丽的海妖号就这么消失在熊熊火海中,化成海底焦黑的尸骨。
现在收藏家看着那些在茫茫大雪中找人的白痴,心底巴不得雅南被冻成冰块永远也别出来。
一开始被感染血瘟,重返青春和美貌,收藏家的确很感激,只是当他看着自己的爱船被射满火箭,就意识到自己似乎上了另一艘贼船,他就和古诗中那个愚蠢的卖油商人一样,和魔鬼做了交易。
雅南只转化成一小部份诗人,剩下大部分的人,大概是得罪过曾经是乐僮的他,例如银舌头就被活活放血到死。
收藏家看过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打从心底发冷,
这就是个疯子,美酒杯里藏着的海蛇,每一句话都是毒液。
哪怕美貌的少年变化着各种声音,时而做着贵族或诗人奢华打扮,但收藏家很清楚他是什么玩意,一些从小养在斗兽场的奴隶争抢着老鼠肉就有他那样的眼神,没有善恶,没有原则,一个只剩下自我满足和低俗欲/望的疯子。
而就像奴隶徒手对抗巨狮,这个疯子的敌人是一只黑狼,大陆最凶残的魔物,人类从小听到大的梦魇。
收藏家抱紧竖琴,后悔万分,他想向那位黑发女神祈祷,却突然发现自己用来弹琴的右手还没找到呢……
“找到了!!”
赶来的人怀中抱着一块用丝绸布包着的东西,他害怕苍白的脸孔像是在抱着什么易碎的东岸瓷器。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找到雅南大人的……”
收藏家面色一沉,掀开丝绸,不详的腥气扑面而来。
一张秀美精致的少年脸庞露了出来,他双眼紧闭,面容惨白,脖子以下什么都没有,只剩一颗脑袋的雅南就这样被人托在手上。
有人倒抽一口气:“是狼干得……”
雅南的脑袋连同霍尔卓格的黑狼旗帜就插在地上,像极了巡猎的贵族们镶在墙壁的战利品,至于剩下的身体大概已经被黑狼大卸八块,分开埋在各处。
是在报复也在警告。
明明感觉不到落雪的冰冷,但此时剩余的人都忍不住打起寒颤,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不死不等于无敌,这些生前的人类根本无法抵抗残暴的古老魔物。
狼群根本就没有要杀他们,而是兴奋地用鼻翼喷气,张开尖牙把所有人咬得七零八岁,然后挖洞将残缺的手脚当作骨头埋在大雪下。
收藏家的右手不翼而飞,其他人也缺手缺脚,一群破败不堪的残废在茫茫大雪中试着找寻自己的肢体。要是找不到,永生的眷属就要变成永生的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