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妳不是把盒子修好了吗?带我去看看吧。”莳萝不折痕迹地转移话题
梦境没有时间的概念, 莳萝刚在海女巫那里吃到了创世纪以来的惊天巨瓜,有些消化不良,现在只想在蕾塔西可爱的梦乡中休息一会。
神明降下的大海也淹没不了这座属于少女的城堡, 这里太热闹了。
蕾塔西就是这里的女王, 她对每个钟如数家珍, 从圣堂的金铜钟乐、都城的警钟、东岸价值不斐的陶钟;婚礼或骑士封礼的誓言钟总能叫人心头彭湃;市集的人偶叫卖钟会在早中晚换衣服来吸引路人。小时候的女孩就跟着工匠父亲从钟声倾听不同人的故事,她无比珍惜,全都深深记在脑海之中。
太阳在星轨上运转,每当天光明亮一分,围绕白塔的钟楼群就彷佛活了过来,所有清澈、嘹亮、空灵或沉重的钟声此起彼落,彷佛聚集了人间所有嬉笑怒骂,它们的歌声甚至盖过了海潮和狂风,美得倾尽所有,肆意张扬。
圣堂将蕾塔西视作魅惑男人的海妖,但少女不会魅惑更不解音律,她只会顷听大钟的故事、让钟声为人们歌唱。
蕾塔西带着莳萝走在她的时钟城堡,这里没有吵闹的鸽子,取而代之是精致木雕的布谷鸟、松鼠和彩公鸡从窗口探头报时,少女在一片祥和的热闹中自豪地说起自己的家乡和父亲,还有很多很多她深爱的人和事物。
从来都没有玩弄人心的魔女,只有一个热爱生活的平凡姑娘。
“总有一天,每个王国都会回荡我亲手打造的钟声。当然,那是在我从圣女院出来后。”
莳萝认真地为她考虑:“妳一定会成功的,凯瑟琳、费欧娜和奥莉维亚大概就会是妳第一批的顾客。”
好工匠离不开贵族的资助,这句话完完全全取悦了蕾塔西,少女蓝眸晶亮,掩不住兴奋:“我父亲为奥莉维亚的家族服务,我若是能有幸服务她们三个家族,我的钟声肯定也能传遍中庭平原,到时候无论女士和奥莉维亚妳们在哪里都可以听到我的作品。”
真美。
莳萝专心地看着蕾塔西,海女巫祝福只是锦上添花,蕾塔西本身的灵魂就已经美得叫人离不开眼。
少女神祇想着自己也是,除了奥莉维亚的商船、费欧娜的荆林,她之后还得造访蕾塔西的甜水镇,当然不能忘记米勒谷和众女神殿,甚至是姬玛的晴海之岛。她还要去好多好多地方,看着女孩们实现所有愿望,无论是百花之冠的继承者克丽缇娜,还是此刻立志要成为钟表匠的蕾塔西。
象征希望的神权隐隐触动,奇异的力量在胸口彭湃,像是有棉絮温烫着心脏每一窍,莳萝突然想起安柏,她第一次在小女巫面前使用魔法,让颗颗星光如萤虫追寻着迷路的女孩,也点燃那双眼睛对新世界的期待。
哪怕末日就在此刻,莳萝想着那就来吧,她一定会尽全力阻止
“就是这里了。”
她们停在一座普通房舍,不过两楼高的木头小屋在一群石砖高塔下分外突兀砖红屋瓦、漆亮的核桃木和圆形花窗让它像一座甜美的糖果屋。屋前的草坪上有小兔和小羊,门前摇椅上一对年轻恩爱的男女紧紧相依,仔细看全是木头雕刻的等比例人偶,再手工涂上细腻的彩墨。黑发少女抱着大白鹅往这边一站,一点也不违和。
“滴答滴答……”莳萝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二楼阁楼本该开出天窗的位置镶着一面巨大的钟表,精致的小鸟样式钟槌正凭空晃动,莳萝津津有味地欣赏一切,还有什么比糖果屋更梦幻——一座真人大小的经典咕咕钟屋。
“女士接下来妳得自己进去了。”
蕾塔西自己坐在草坪上,她眷恋地看着那对精致的木雕小夫妻,像是看着童年最心爱的玩具:
“这是我父母亲手为我打造的生辰钟,就挂在我房间的卧房上,它只要一响起来我就一定会醒来。”
莳萝不敢置信:“妳知道……”妳在作梦?
“我知道啊,还知道莳萝女士上次拜访凯瑟琳的梦,这次就跑到我梦里来了。”
蕾塔西眨着漂亮的眼眸,有些得意地观察莳萝震惊的表情:
“莳萝女士,我知道妳是女巫。”
这会连月精灵都不淡定了:【这、这人类……】
“甜水镇市自古就是海女巫庇荫之地,我好歹是深受女巫的祝福之人。女士,妳太过注意我们了,其他人都当我们是小羔羊,只有女巫才无法抗拒孩童和少女,妳为我们做太多事了,尤莱儿在睡梦中都把妳叫成妈了。”
“妳们都知道?”
蕾塔西艰难了一会:“凯瑟琳……算了,大概只有我吧。”
那位哲林根小姐的脑回路直接跳到灵魂献祭和恶魔召唤上了……莳萝擦了擦冷汗,重新打量起蕾塔西,任谁第一眼都会被她的容貌吸引,但就像大钟华美的外表下有无数细小的零件精密运作,少女真正的美来自于其细腻坚韧的灵魂,在某些方面上,她比凯瑟琳更有智慧,更能洞察隐密。
月精灵在莳萝耳畔说:【我感觉到灵感了,这女孩有做女巫的天赋。】
“我的确不是常人。”莳萝微笑看着这个聪慧至极的少女,她突然明白大女巫找到小女巫的心情了,大概就像在干涸的天地发现一朵开得灿慢的花,叫人怎么不想伸手呵护。
女神一个念头,天光迅速暗下,星河逆转,象征太阳和月亮的铜球和银珠终于交错——穹顶迸裂,霎那间流光溢彩,朝霞暮霭如星尘涌动而出,所有浓郁浑沌的色彩恣意漫开,彷佛创世纪初的天地重新诞生。
蕾塔西看得目瞪口呆
时光已经不再具有意义,所有钟楼静声下来,只有二人面前的咕咕钟喀答一响,时间来到了整点,小屋前的一切全都活了过来——小兔和小羊开心地绕着屋舍奔跑,摇椅上的小夫妻也笑颜如花,蕾塔西不禁红了眼眶,她看向莳萝。
“蕾塔西,醒来后立刻让奥莉维亚带妳们出去,离开圣女院、离开圣城,绝不可耽搁任何一刻。”
木屋的小门打开了,里头不是报时的布谷鸟,只见一个木雕的女孩儿从中款款走出,金发蓝眼,精致可爱,是迷你蕾塔西。
“遇到困难,就对我祈祷,妳们的愿望必定会实现,最终我会以我真实的样子与妳们重逢。”
莳萝跟着木头女孩走入木门,她回头本想再看看蕾塔西,却在一瞬间从空中窥见了一个暗红色的洞,像是死气沉沉的眼,像是……红月?
没等莳萝多想,木门已经自动关上,蕾塔西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后,木偶蕾塔西则一路带着莳萝走入小屋深处。
【莳萝,妳看!】
莳萝听到脚下琳琳琅琅的撞击声,在月精灵的照明下才发现那是成堆的汤匙,少女心念一动,随手拿起几枝一看,果然汤匙手把上布满刻痕,这些都是蕾塔西的尝试,所有积压在脑中的废稿。
木偶蕾塔西一步一步将秘盒端上来,递给了莳萝,交付了蕾塔西的信任。这栋小屋是蕾塔西内心最深处,她将所有关于密盒的记忆都藏在这里,显然对凯瑟琳交托的事极为看重。
【妳确定行吗?】
莳萝原先抱着姑且一试,但重新踏入梦领域,她可以感觉到自己逐渐掌控那股未知的力量。
月精灵拿出一束不起眼的枯枝,本来枯萎的枝干正一点一点鲜绿起来,光秃秃的枝枒重新凝出一捧捧馥郁的白花,直到金熟的芯蕊绽放出蓬勃的生机。鲜活摇曳的橄榄花彷佛重新沐浴在夏日的暖风,它本就生于梦中,生在女神记忆中那片盛夏森林,如今回到家乡,自然重获新生。
莳萝拿起一把汤匙,试着从记忆中挖出那把钥匙的模样,当时穆夏不小心曝露了钥匙,她拿到手上摸索了一会,从翅膀到钥匙凹槽……
再睁开眼,手上的汤匙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她记忆中的模样。莳萝拎着那对翅膀,像是捉着一只乱跳的小鸟,在精灵和大白鹅两双小眼睛的注视下,小女神屏气凝神地插入钥匙孔。
第一圈、第二圈……蕾塔西说过第二圈就卡住了,莳萝沉下气,再转一圈,就听到美妙的喀擦声……第三圈!
她迫不及待再转,第四……钥匙卡住了。
莳萝还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如果那么顺利她反而要怀疑有鬼了。
这样看来,仅凭那几秒记忆变出来的钥匙还是不行,必须要再次拿到真正的钥匙,或是拥有清晰钥匙记忆的人……
少女叹一口气。
左右早晚都要对上,就当热身吧,起码从大野狼梦里偷记忆比从大野狼脖子上取钥匙好上那么一点点。
月精灵感应她的想法,忍不住问:【魔狼会睡觉吗?】
“会。”
莳萝曾经和穆夏旅行过一段时日,对那只大狼狗的生活作息也算熟悉。而且养狗达人都知道犬科从不长睡,它们只会捉空隙时间间断小睡,以应付野外突如其来的状况。
“他浅眠。”也就是说随时会醒,把她捉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梦到莳萝的小狼:今天做了一个好梦呢!
ps:咕咕钟真是一个工艺的艺术品,太美了,奶茶好想买一个…….
第二百二十二章 梦之女神
◎这只黑心小狼肯定在想着要吃了她。◎
一只公鹿被箭射穿了腹部, 牠双腿抽蓄地挣扎,但马蹄追逐声已经无情地靠近。
那人一跃跳下马,上好的麂皮黑靴有闪闪发亮的银铆固定, 从容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那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前。硕大的鹿眼睛倒映出不过十四、十五岁的少年。
他蹲下身拿出猎人用的匕首,按住鹿角, 一张稚嫩的脸蛋几乎还是半个男孩, 紧皱的眉头似乎有些挣扎, 不熟练地对着公鹿脖子比划好久…….
指甲瞬间抽长,狰狞的指爪轻松扼断了鹿的颈骨,生命的光芒瞬间从眼底熄灭。少年嫌弃地扔开刀子,心想这种武器真难用,还没他乳牙利呢,就连弓箭也是多此一举, 花了好些时间瞄准却射偏了, 不如他亲自去追。
真搞不懂为什么骑士会觉着打猎有助于自己荣耀见鬼的至高神。不是为了猎食而杀戮,而是单纯为了杀而杀,人类一边享受名为打猎的暴行, 一边却又唾弃魔狼的罪恶。
马儿嘶鸣一声, 惊恐地想后退,却被少年一把拉住。绿荧荧的眼瞳亮得惊人,尽是无声的警告。
蠢马, 万一把罗素叫来了怎么办。他小心翼翼看了周围,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学乖争取来的放风机会。父亲派对方来管教自己,若是叫青铜骑士发现了,自己怕是要抱着那本破烂的牛皮神律关在地下室直到下次满月结束了。
思此, 少年丢下漂亮的坐骑和断气的猎物。
树皮生满阳光筛落的金斑, 四周绿荫如织, 树叶随风摇曳的剪影郁郁幽丽,但本该是虫鸣鸟叫、生意盎然的天堂,此时却不知为何异常安静;又或是当人形恶兽拖曳着长长的黑影靠近时,所有动物、哪怕是一只吊在树上的蝉也本能静声。一时间,森林万籁俱寂。
真的好无聊啊。
厚实的落叶吸收所有跫音,枯燥的绿淹没视线所及,只剩微弱的阳光在叶隙间闪烁如星,诺大的森林似乎只剩下唯一的活物,少年也不在意,就像巡视一陈不变的领地,他很快就从荆棘灌丛后找到一条鹅卵石和干青苔的旧路。
他老早就闻到了,附近有村庄废弃的水渠,散发着湿答答的绿藻和霉味,稍稍吸一口鼻子就像重感冒一样难受。但现在弄得满手是血,少年别无选择。
他满心懊悔,早知道就不该仗着自己的鼻子把猎狼犬留在城堡,和那只白痴肉桂赛跑都比骑马狩猎有趣多了。
“不能带鹿回去……”他喃喃自语,那头鹿死得那么凄惨,罗素眼睛可没瞎,但什么都没带也不行,就算是一只老得掉牙的猎犬出去都能捉只田鼠,自己空手而返,男人肯定会怀疑。学者出身的骑士很有耐心,他会跟着马蹄沿路找寻可疑的蛛丝马迹——那些证明魔鬼杂种乖戾难驯的证据。
就随便捉只兔子或鸟之类的……少年突然停在原地。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背脊微拢。强烈的直觉在警告他,有什么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了自己的地盘。
扑棱!
听起来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互相击打,少年很熟悉,那些鸽子忙着在城堡上空拉屎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他往前走,绿意有退潮的趋势,不久,视线微微开拓,白石搭建的水渠在阳光下粼粼发亮,除了杂草茂密,竟没有想象中的脏乱,但这些都不是吸引少年的东西——
那是一只鹅,很肥。它拼命拍动翅膀挣扎,白胖胖的身子就这样卡在狭窄的水渠中央,如若不是深知自己是不被祝福的恶种,少年都要以为这是上天听到自己祈祷送来的礼物。
大白鹅努力拍动地翅膀,却怎么也起不来,它专心在脱困中,完全没发现狩猎者无声凑近的脚步。
“你受伤了,真可怜。”少年的声音异常干净。
虽然胖嘟嘟的身子被死死卡住,但灵活的鹅脑袋很快转了个视角,就见一个漂亮的小少年正对自己温柔微笑,还只是一个孩子,毫无人类男性的侵略性。
“我叫穆夏,我来帮你吧。”他生着金发碧眼、昳丽纤细,好看得像是穿透阳光和晨露而来的精灵,友好地对受困的小动物伸出援手
穆夏用男孩稚嫩的声音温柔安抚,藏在背后的手死死捉住箭柄,黏腻的鹿血还带着点余温。
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那么漂亮的猎物,这次绝不会搞砸。
穆夏满意地打量着这只鹅,从橘亮的嘴喙到雪白圆滚的身子,他都不禁感叹这只鹅也长得太好了吧,健康肥美、白羽无瑕,森林的食肉动物是瞎了吗?
然后他就对上那只鹅的眼睛——油亮亮的小眼睛宛如黑豆,好像是在,瞪他?
穆夏看着它的眼睛,手上的箭柄轻轻落在地上,脑袋有几秒空白,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嘎!”
大白鹅露出狰狞的齿状喙,一口就咬在他伸出的手掌,穆夏猛地甩手,竟这么凑巧把这只胖鹅“拔”了出来。
没等穆夏反应,大白鹅凶猛振翅,扑向他脸上就是一阵乱踩乱啄。
少年从没遇过如此凶悍的生物,哪怕是长了獠牙的山猪看到他就要绕道,穆夏鲜少真的赤手空拳与动物搏斗,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狼狈地在大白鹅的暴雨攻势下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