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秦方微微颔首,闭眼调息。
云不?意的主枝懒懒歪在冷天道肩上,拿他当木架子那么使,只腾出一根枝条绕着秦方的手腕,给他分了?点灵力。
冷天道调整坐姿让他靠得更自在,提壶倒茶,不?疾不?徐地问?:“你确定那是鬼蜮?”
“若非鬼蜮,便是幽冥了?。”云不?意的灵力清澈润泽,有平心静气之?效,秦方脸色好看了?点,“山林中有极强的冥气,那种浓度,和直接泡在忘川当中也没甚区别了?。普天之?下除了?忘川,便只有鬼蜮能承载冥气。而上一个?出现了?忘川冥气的鬼蜮——”
不?等他说完,云不?意便愤怒地叉腰立起?身:“是鬼画舫!窃取忘川冥气制造鬼蜮的那帮人又来了?!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又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妖,也太猖狂了?吧!”
“这次的鬼蜮不?比上次那艘鬼画舫,冥气强得可怕,寻常人进去便会如我这般被?侵蚀震伤,所以误闯的那些百姓……”
秦方摇摇头,跳过这个?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我们不?能贸然进入,须得先摸一摸这个?鬼蜮的底细。”
云不?意气鼓鼓,却也知道他说得有理,便闷闷坐在冷天道肩头,叶子交叉作抱肩状:“怎么摸?”
秦方想了?想,看向冷天道。
冷天道喝茶,吐气,扬手召出竹简,手掌血肉尽褪,白森森的指骨虚覆其上,阖眼细细感知。
云不?意的眼神扫过他的手骨,忽然就停住不?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冷天道施法卜算时的手,以及指骨间?缠绕的枯藤。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穿成了?植物?的缘故,很多时候他对很多枯萎朽死的花草树木都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
但这种感觉对着其他花木并不?强烈,至少……远远不?及他看到这几根枯藤时那么强烈。
云不?意深深呼吸,理论上并不?存在的心脏在体内虚幻而真实地抽痛着,一时间?让他连鬼蜮的事都忘了?,全副心神都为这股莫名汹涌的情?绪浪潮淹没。
直到秦方在一旁问?:“玉家那只猫二公?子呢?”
云不?意条件反射地回答:“捉老鼠去了?吧……”
话音未落,云不?意倏然惊醒,恰巧冷天道朝他投来了?无奈的目光。
他嘿嘿一笑,顺势压下心头那没来由的负面情?绪,顺嘴开了?个?玩笑:“他是猫么,捉老鼠不?是本能吗?”
冷天道屈指轻弹他的叶片:“二公?子去集市打听见诡组织的消息去了?,那边鱼龙混杂信息也多,探一探,或许会有收获。”
他刚说完,云不?意的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闪电般蹿墙越门,一个?疾冲扑到桌上,足下急刹止住,几乎在石质桌面上撩出火星子。
玉蘅落胡须动了?动,满脸严肃:“镇外山上出现鬼蜮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云不?意:“……”
冷天道:“……”
秦方:“……”
秦离繁:“……”
玉蘅落眨眨眼,有点呆地点头:“哦,你们知道了?。”
云不?意抬叶子拍脸。
秦离繁给他倒茶:“二公?子,听说你出去打听消息了??”
“哦,是啊。”玉蘅落低头喝茶,“我去看了?衙门的悬赏令,不?出所料,里面有几张和见诡组织成员有关,罪名从小偷小摸到杀人放火,不?一而足。”
秦方挑了?挑眉。玉蘅落思路这么广阔他是没料到的,能想出通过衙门悬赏令打探消息的法子,看来这人从前绝不?是迂腐的世?家公?子。
云不?意倒没想那么多:“全员恶人啊这是……不?管最近出现的这些鬼蜮是否与他们有关,一锅端了?肯定是为民除害。”
玉蘅落喝了?两?口茶后抬头:“确实如此。另外,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一些逃出山的百姓议论,有十几人被?困在山中没能逃出来,还说他们白捡了?那么多‘那种’东西?。我不?清楚‘那种’东西?是什么,但说不?定也和见诡组织有关,譬如那是他们用来引无辜之?人入山,沦为鬼蜮养料的诱饵之?类的。”
秦离繁挠头:“那座山我用寻宝之?术探过,没有宝物?啊。”
云不?意与秦方对视一眼,伸出叶子轻戳冷天道:“嘿,兄弟,刚才你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
绕了?一圈,话题终于又回到自己身上。冷天道本想与秦方打打机锋,再卖卖关子,可云不?意碧绿脆嫩的枝叶一戳过来,他便“色令智昏”,很配合地说出自己算到的内容。
“不?多,只有两?条相关信息。”
冷天道抬手一抹,桌上浮出两?列篆字。
左边:东南在死,西?北向生。
右边: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冷天道指着左侧八个?字:“东南在死,即东南方为死兆地,意为鬼蜮入口。同?理,西?北是出口。但具体位置不?确定。”
借着,他的手挪向右侧:“这一句,有可能包含了?见诡组织的目的和破局之?法,情?况如何?,还须进入鬼蜮再看。”
云不?意圈住两?句话左看右看,问?:“可有算出见诡组织和鬼蜮是否与林葳有关?”
冷天道瞧了?瞧他,垂下眼皮,长睫毛在风里闪了?闪,拈着他的一片绿叶将字迹一点点擦去:“或许是有的,因为第二句话指向了?两?个?目标,一个?在鬼蜮内,一个?在鬼蜮外。”
“命数天定,因果必偿。取死之?道非宿命也,乃抉择焉……”
云不?意若有所思地将这句话念叨了?两?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多思无异,不?如行?动。”冷天道的手恢复正常,在云不?意主茎上抚了?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进鬼蜮一趟。”
闻言,秦离繁认真道:“不?可以直接进去哦,会像阿爹一样?受伤的。”
玉蘅落望向冷天道:“冷先生既然如此说,应是有办法?”
冷天道托着下巴,捏着云不?意的叶子也不?松手,眼神淡淡扫过秦方,然后落在云不?意身上。
云不?意抖抖发痒的叶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三个?字:“摆渡人?”
秦方一挑眉,笑了?,问?冷天道:“你家中可有忘忧酒?”
……
在江上与三位忘川公?务员分别时,老船夫曾有承诺,如果有事要请他们帮忙,可以寻一条水脉倒一杯忘忧酒,他们便会现身。
忘忧酒是用时令花卉或鲜果酿的甜酒,街上随处可见,冷天道偶尔会自己酿酒,忘忧酒也酿了?一坛,用以敷衍……用以招待秦方这种突然登门的不?速之?客。
问?明忘忧酒的位置,云不?意身不?动,一根枝条瞬间?延长,钻进厨房的橱柜里一通捣鼓,卷出一只酒坛并一个?陶碗。
“门外有河。”云不?意提气,带着瓷盆就开始蹦跶,主枝上的叶片跟兔子耳朵似的一甩一甩,“走吧,给老爷子敬酒去。”
在他蹦出第三步时,冷天道一挥手,将他捞进臂弯。
“我带你吧。”他一副理应如此的淡然表情?,“速度快些。”
“兔子耳朵”一歪,云不?意偏身看他,狐疑道:“秦方说你厌世?,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出来呢?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冷天道撸了?一把他的“耳朵”,想了?想,冲他露出一个?极瘆人的微笑:“你就当我特别中意你,想吊死在你的枝条上吧。”
云不?意:“!!!”
他宣布,这是他听过的最恐怖的告白!
玉蘅落觉得自己大抵是没见过大世?面,为冷天道的话语深深之?余,忍不?住窝进秦离繁怀里问?:“冷先生是认真的吗?”
秦离繁掂了?掂手上的猫,这里原本是云不?意的专属宝座,如今换成了?猫,还真让他有些惆怅。
他叹了?口气:“应该是认真的吧。冷先生好像没开过玩笑。”
玉蘅落:“……”
这些隐士高人……可真不?愧是高人啊。
一行?人插科打诨着来到河边,寻了?处适合泊船的位置,由云不?意亲自斟酒,倒入河中。
酒水入河,漾起?阵阵涟漪。
河上霎时起?了?雾,雾里传出一声铜铃轻响,有年?迈的老者行?舟渡水,缓缓漂来。
河水变成了?浓墨般的漆黑,触手阴寒冰冷,寒意能直冻到灵魂深处去。
然而水流在河畔青石上碰撞,卷起?一簇小小的浪花,精准浇进云不?意栖身的瓷盆,泛起?的却是初夏阳光般的暖意。
云不?意仿佛喝了?一大口热奶茶,浑身一哆嗦,神清气爽。
“谢谢嗷!”
云不?意向覆盖了?小半条河的忘川道谢,礼尚往来,也裁下几片形状最好看的叶子扔进忘川。
忘川水波一卷,收下了?他的“回礼”。
老船夫倚着竹篙笑:“几日?不?见,诸位如常。此回唤老朽过来,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
他这话一出,就见面前几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云不?意更是震惊到三片主叶从绿色变为紫色,远远看去,就像三根被?冻僵的茄子。
老船夫正不?解,忽觉身下的忘川起?了?异动,原本平静的河面霎时间?风起?云涌,那大浪颠得他都快站不?住了?。
“你感应不?到?”秦方诧异,抬手指向数里外云雾缭绕,连绵起?伏的矮山,“那边出现了?一个?新的鬼蜮,虽然我以遮蔽之?阵隐匿起?来了?,可你是忘川的摆渡鬼,怎会毫无察觉?”
老船夫一愣,拧着眉头阖眼细细搜寻一番,随即脸色剧变。
他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不?是我感应不?到,而是那处冥气太重,让我恍然以为身在忘川,竟一时被?蒙蔽了?过去。”
怪不?得忘川的反应如此之?大。
这样?想着,老船夫又瞪了?瞪眼睛:“你说那是新的鬼蜮?!”
“是啊,今早刚出现的。”云不?意沉声道,“已经有好几人被?困在里面,到现在……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在场众人都知道,普通人进了?鬼蜮,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此处有鬼蜮,为何?远州地界的摆渡鬼没有前往处理,也没有通知我们?”老船夫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从船头摘下铜铃摇了?摇。
铃声低而冷,随风传向远处。
老船夫侧耳听了?片刻,神情?越发凝重。
云不?意见状,莫名也有点感同?身受的惴惴不?安:“怎、怎么了??”
老船夫呼了?口气,将铜铃挂回原位,以一种令人紧张的严肃口吻说道:“本应在远州地界执勤的摆渡鬼,不?见了?。”
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等会儿等会儿!你让我捋捋!”云不?意蹦起?三尺高,“你说的远州地界的摆渡鬼,是不?是一个?年?轻姑娘,长得高高瘦瘦,做的一手好鱼脍?”
“是她。”老船夫挑眉,“你见过?”
云不?意点头,秦离繁则简单说了?他们来水荇镇路上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老船夫眼神微松,“她一向惫懒,到某个?地方后就会在此停留,直到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才会重新上路。她送你们到水荇镇后,应该就留在了?这里,或许一现世?,她便赶过去了?。”
云不?意愣了?愣:“所以……她现在可能在鬼蜮里?”
老船夫叹气,将竹篙往水里一撑,跃到岸上,挥手收起?船和篙,再抖抖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