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鼻梁没他那么高,戴上去的时候镜框会不由自主往下滑一点点,但好在墨色的镜片很大,把他小小的脸孔都可爱地罩住了。
艳丽的红眼角也被藏起来了。
感觉安全一点的黎江也忽然又开口道:“要不,还是吃一点吧。”
他刚才偷偷用鼻子闻了闻,那股孜然混合着炸鸡的浓郁香味,让人有点难以拒绝。
“哎,好。”
谢朗掉头就去买,等他把热气腾腾的炸鸡柳递到黎江也手里,看着男孩一口一口地吃的时候,忽然低声说:“其实我时间……挺长的。”
这是谢朗第一次和人聊起这件事。
也是他脑子里,第一次这么集中地、直白地想这么多,关于欲望和性的事,可是竟然这没有唤起他内心丝毫的负罪感、完全没有。
他就只是全然地、纯粹地想和小也说这些话。
黎江也因为戴着墨镜,因此那一瞬间的错愕表情也被隐藏了下来。
男孩闷闷不乐地咬着炸鸡柳,过了一会才轻轻地——
“噢”了一声。
谢朗被这不置可否的一声给勾得心里乱七八糟,他又想问别的,毫无廉耻地、就是想和小也聊这些话。
“你……”
你那个的时候,会想什么?
他想这么问,然后还想问小也更多。
可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谢瑶的来电。
谢朗的神情凝住了一下,但随即就把电话按掉了。
“不接吗?我看是你妈妈。”
黎江也因为在吃东西,嘴巴里的声音有点含糊。
“不用了,反正……”
谢朗停顿了一下,平静地道:“反正等会要回家一趟,有什么话可以见面说。”
第53章 《当云朵在燃烧》
谢朗坐车回家时,天色刚好是黄昏时分。
他们从林间的小路上缓缓转进去,一切和谢朗上次回来时那副冬日的一片素白的肃杀景象完全不同。
谢朗下车之后站在谢家大宅的门口呆立了一会——
天边的赤色晚霞低低地压下来,像是云朵燃烧起来,带着一片片刺目的红光坠落在了周围参天大树的枝头。
有那么一瞬间,谢朗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他正眼睁睁地看着这栋巨大祖宅在烈焰之中沦陷。
那些灰白墙面上那一层又一层的厚厚树藤,那些宅子里永远带着腐朽木头气味的家具,全部在他面前燃烧殆尽、灰飞烟灭。
他想象着那场景。
可是在自己的想象中,他并没有去阻止,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一切发生。
“谢总?”
张秘书站在他身后一点,不由轻声问道:“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你看——”
停在前面是一辆的黑色奥迪,外表看起来非常低调,除了后面的车牌号,可以说是毫不起眼。
张秘书身子没动,只用眼神往那边凝重地瞟了一眼,示意着谢朗。
“嗯。”谢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可就在他已经要进门之前,却忽然又顿住了脚步,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低下头专心地看起了微信消息。
张秘书本来有些惊讶,可在看到谢朗用手机打字回复时面孔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柔和神情,就已经大概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也就不再催促了。
江也:晚上我要回家一趟,和大哥还有我妈一起吃火锅。qaq,本来想饿一饿,等你回来再出去吃的。
谢朗看着那个qaq,仿佛看到了有点委屈地看着他、嘟嘟囔囔抱怨着的小也,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谢朗:那少吃一点。
他回复了一条,想了想,又忍不住多发了一条:等我回去,我们再去吃点别的。
等全部回完之后,谢朗才重新抬起头来,对着一旁等着的张秘书点了点头:“走吧。”
……
谢家的别墅在黑暗时和在开灯时,看起来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此刻整个大厅都灯火通明,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于头顶,将那些谢朗不喜欢的红木家具都照耀得罩着一层华贵的光芒,音箱里播放着交响乐,声音沉厚悦耳。
大厅正中央的红砖壁炉里面烧着木柴,噼噼啪啪的火星迸射出来。
那一秒,谢朗情不自禁又想起了他刚才进门之前想象中的场景。
一个身形瘦高的男人正站在壁炉前,正弯着腰仔细地看着壁炉上面摆着的那些照片。
在听到他脚步声的时候,很自然地转过身,对着他微笑着道——
“你回来了,小朗。”
“你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朗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听到了重声。
紧接着才意识到并不是的,是他母亲在那一刻同时说话了。
谢瑶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倚在长沙发上,头发仍然盘起来,手里正拿着一杯茶在慢慢地喝着。
她选择的位置总是有些微妙,这一次虽然是坐在一楼的大厅里,可通往二楼的红木楼梯就在背后,因此那副巨大的谢外祖的画像仍然正正地高悬在她头顶。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谢朗刚刚进来的时候,甚至一时没有看到她。
“嗯。”
谢朗也坐了下来,他选择了离谢瑶远一点的那个单人沙发座。
张秘书没有坐,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听说昨天是头七,”
在壁炉旁的瘦高男人先开口了:“丧事什么的,都办得还顺利?”
“一切都还顺利。”谢朗回答之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舅舅,你很久没回来了。”
谢朗的舅舅、谢瑶的哥哥名字叫做谢珏。
老一辈人起名喜欢工工整整的,所以都是王字旁、两个字。
谢珏长相比实际年轻一些,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
因为过于瘦削,没有肉的两颊在高高的颧骨下方凹陷下去。
薄薄的皮肤撑在冷峻的骨相上,使他即使微笑着也像是皮笑肉不笑,有种难以看透的阴沉。
谢珏就是这样对着谢朗微笑的,他也从壁炉旁走了过来,坐在另一个和谢朗遥遥相对的单人皮沙发上。
“前段时间太忙,连葬礼都错过了,后来还是托人给送的帛金,你收到了吧?”
他身上的衣服裁剪布料都考究,但全都没有牌子和标签,此时从袖口里伸出来的手修长苍白,握着一盏茶,但没低头去喝,而是对着谢朗笑着说:“小朗,你看着瘦了,操劳这些是辛苦一些。刚我还在和瑶妹说,你长大了,办事也周密,这段时间淮庭运营得很不错,以后谢家的生意交给你,我们都很放心。”
“谢谢舅舅,收到了。”
虽然是被夸奖,可谢朗的坐姿依旧笔挺板正,不像是外甥,倒像是述职的下属。
从小到大谢珏对他的教导很多、帮助更多,甚至可以说要比他的父亲对他更加关照。
但他们从来都不亲密。
谢朗从没搞懂这是为什么。
谢珏甚至对父亲不差,谢朗记得小时候父亲大学的教职评估出了问题,还是舅舅托人去帮忙的,谢珏只是大多数的时候眼里,其实并不太有他父亲这个人的存在。
或许是谢珏话语里那经常若有若无地带着的“谢家”两个字,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那种亲厚、话里话外的血脉传承——“谢”姓,是他们之间的纽带,而他是这个姓氏的接班人,一个姓“谢”的杰出作品。
“不过……”
谢珏低头喝了口茶,随即慢慢地道:“听说,前段时间你和瑶妹闹了点不愉快,因为丧事?”
那并不是会令谢朗意外的问题,但仍然要谨慎地应对。
“母亲觉得,我不应该大张旗鼓地给父亲办事。”谢朗沉声应道:“不光彩。”
“那你怎么想?”谢珏很温和地问。
交响乐仍然在悠扬地响着。
谢珏的声音很特别,他声线不太低,但有种金属般的质感,因此他语速放慢的时候,会听起来令人非常不舒服。
谢朗有时候会觉得,那声音让他想起有人用指甲刮黑板时发出的动静。
谢朗在迟疑时,目光投在了放在茶几上的精钢鸟笼上。
谢珏养了只漂亮的玄凤,总是随身带着鸟笼。
谢珏说过,他喜欢鹦鹉,但不喜欢会说话的。所以玄凤这样最好,不会学了不该学的,去说不该说的话。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光彩。”
谢朗终于平静地回答道:“他是我的父亲,而且人都已经走了,我还是想按我的意思去办丧事。”
“你不觉得?”
谢瑶忽然开口了:“三年前他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你不觉得不光彩?葬礼上他后来找的女人就在那毫不遮掩地哭,你也不觉得不光彩?谢朗,你的家教呢?”
她的语声已经有些抬高了。
而谢朗看着笼子里那只小巧可爱的玄凤,那只脸颊红红的小鸟抬起一只翅膀在给自己理毛的样子,竟然在这种时刻都能让他走神。
他想起了黎江也,想起黎江也生气时像小禽鸟一样蓬松的样子,想起黎江也会偷偷给自己修剪耻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