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琎抬头,眼神冷得就像从未动摇过:“关你屁事。”
对陆靖文这种吃饭慢条斯理,用纸巾擦手时会从指根一路擦到指尖的人来说,粗暴失礼也许是一种合理的攻击方式。
可惜,陆靖文只是挑挑眉,无视了周琎的反击,看了眼打完菜要回来的两人,下结语一般道:“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地点,可以先用我们家的商铺。我妈妈有向陈阿姨提议,但她拒绝了,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如果这里边有你的原因,我希望你可以放下顾虑,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也很感谢陈阿姨,希望她能更轻松一点,我们俩的事就只在我们之间。”
陆靖文是一个很可恶的人。
但还不算下流。
周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管她们最后有没有使用那个商铺的意思,她家的情况都不会从陆靖文口中泄露,这个学校里,知道的人只会有陆靖文一个。
而不管她想不想占这个便宜,都不会影响陆靖文对她的看法,因为他已经在瞧不起她了。所以不用担心。
真有道理。真该答应。
只是该死的自尊让她深深不甘心。
周琎冷漠道:“我们俩的事?我和你有什么事?”
陈曙天和官倩倩回来了。
陆靖文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周琎微笑。
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如果不是陈曙天和官倩倩还要抽出时间吵架,四个人吃饭就像风卷残云一样快。
等他们几个起身倒盘子时,周琎被人从后面叫住:“周琎!”
周琎回头,发现是班主任。
班主任也刚吃完饭,走上前对她道:“你们都在这吃饭呀。我本来想明天跟你说的,正好现在看到你了。你一会有空吗?有空到我办公室一趟,演讲比赛的奖金发下来了。”
周琎猛抬头,双眼闪闪发亮。
——
周琎回到家时面上还带着笑。
陈思芸看着松了口气,猜想昨晚那场争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笑眯眯地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周琎道:“妈,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演讲比赛拿第一名了,奖励了五千块。”
钱没到手总怕有意外,她拖到尘埃落定才敢跟陈思芸分享喜悦。
陈思芸还没来得及为她的第一名而自豪,便被五千块的奖励震惊到失语,好半晌才道:“妈妈帮你存起来。”
周琎看着她,道:“我想给你买餐车。”
陈思芸道:“你怎么又提这个?我都说了,我不想要。而且这是你的钱,你要存起来,以后花在自己身上。”
周琎道:“这是我的钱,我就想这么花。有了这辆车,你平常就不用自己使力了,它能烧油,速度也比脚踩的那种快。人家是专门摆摊用的,台面高度都合适,还有收纳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有了它,你就不用局限在一个地方摆摊,可以根据人流量大的时段去不同的地方。”
陈思芸还是道:“我不会开车。”
周琎早有准备:“所以我还打算送你去学驾照。我查过了,妈,你可以考的,你不要害怕。”
陈思芸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拒绝。
周琎道:“其实这件事早就该做,但我也尊重你不想乱花钱怕最后只是浪费的心情。所以我想自己攒钱,攒到了就给你买,现在钱够了。”
她从房间里抱出自己的饼干盒储蓄罐,里边十块二十地攒着,零零碎碎也积下一千多块。加上五千块的奖金,已经够初级餐车和驾校的费用。
陈思芸说不出话,心里又酸又涨,不知道这笔钱周琎是怎么省出来的。
周琎还在说:“如果你同意,等你买了餐车、报了驾校之后,我就请老师把钱打到你的银行卡里。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请老师帮我换成现金,我直接去买餐车、帮你报驾校,即使你不去学不去用,这笔钱也要不回来了。”
这孩子!
陈思芸其实已经动摇到不得了,听到这话反而清醒一点,但此刻才清醒,已经不能改变她动摇后的决定。
周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陈思芸微微仰头,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了。我不要你的钱,我会去考驾照、买餐车的。”
周琎摇摇头,道:“这不是你的想法,这是我的想法,所以我想付这笔钱。”
从小到大都是倔骨头。
陈思芸笑:“那奖金给我,存钱罐里的钱还是你自己的。”
她会帮她把奖金存起来。
周琎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点了点头。
她可能还是没有办法看见陈思芸出现在自己学校门口摆摊,为此,她愿意付出更多努力来弥补自己这份虚荣给陈思芸带来的拖累。
她还是愧疚,却无法改变那份因为虚荣而带来的羞耻。
第1章 少爷
周琎最讨厌下雨天,尤其暴雨时节。
藏青色的雨披用了很多年,她骑车时总觉得有些地方在偷偷渗水,但又说不清是不是雨下得太大,从脖子抑或其他地方飘了进去。
裤子和鞋子更是重灾区。
等她骑到学校,校裤下半截和鞋子里头全湿透了。
周琎来到班级,整间教室透着一股潮气,有种湿漉漉的感觉,同学们都比往常狼狈,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
周琎是比较狼狈的那一批。
秋天校服是薄款的长袖外套加长裤,十分宽松,里边甚至可以塞下冬天的厚外套,天气冷到一定程度时,反而比厚实但不够宽松的冬季校服受欢迎。
在总是抱怨校服的学生中,周琎是个例外,她很喜欢校服。强制统一穿校服之后,她就不用穿自己的衣服了。
要是哪天鞋子也可以统一就好了。
她看了看脚上那双已经湿透了的国产运动鞋,觉得上面的logo做得实在太大,要是可以小一点、再小一点、小到看不见,或许会更好看。
“下雨天真的好烦啊。”官倩倩坐到她身边时,满脸写着不高兴,嘟着嘴拿纸巾擦去外套上的水,骂道:“我们这一届怎么这么倒霉呀?我看了高二、高三的校服,虽然款式是一样的,但他们材质比我们好多了。”
“但我们的校服也比他们便宜。”周琎说了句公道话。
学校的校服是统一订的,价格压得很低。想多买几套校服备着的人可以直接去跟管理处的老师买,只要仓库里有剩的货都会直接卖给学生。
周琎问过价格,旧校服八十一套,新校服只要四十,价格差了一半。而且旧校服都是以前的积货,没剩几个尺码。
周琎买换洗校服时毫不犹豫地选了新校服。
“但是质感不一样啊,他们的校服布料好很多,也厚一点。”官倩倩心生羡慕:“你看,容舒现在穿的就是旧校服,明明设计是一样的,但比我们身上穿的好看多了。我个子要是像她一样高,剩下那些尺码我能穿,我当初就买一套了。”
周琎下意识朝容舒看去,却偏偏碰上容舒不经意地朝她这个方向转头,和她对上视线。
周琎怔住,想要飞速回头,却又僵在原地。面对容舒总让她感到心虚,哪怕容舒一无所知。
容舒似乎也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手撑着脸,对她眯着眼笑了一下。
周琎僵硬地回了一个笑,转回身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容舒也收起脸上的笑,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其他人喊回头,才又重新露出漫不经心的笑。
官倩倩的声音还在耳边缭绕,周琎慢慢回过神。
“……校裤到底用的是什么料子啊,滑不溜秋的,现在湿哒哒的全贴在腿上,难受死了。”官倩倩一边说一边撩起裤腿,把鞋也脱了,双脚踩在桌子下方的横杠上晾腿,还问她:“你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但周琎摇摇头。
裤子卷上来以后小腿倒是舒服了,膝盖上面却堆着一层湿漉漉的,而且这么卷上半天,裤子是不会干的,她宁愿现在难受一点。
至于鞋子……她有不能脱鞋的理由。
官倩倩感叹:“你真厉害。”
没有再深究。
周琎笑笑,从包里拿出塑料保鲜盒,递到官倩倩面前。里边是用保鲜袋装着的卤鹌鹑蛋,还倒了一点卤汁在里面继续腌着,是她拜托陈思芸多卤的,专门拿来给官倩倩尝尝,算是上次的回礼。
官倩倩吃得眼睛都亮了。
雨还在下个不停。
大课间又取消了跑操,教室里一片欢呼,周琎却被竞赛小组的老师抓差,到办公室复印卷子,同样不幸的还有陆靖文。
办公室里,老师们有的在批改作业,有的在喝茶闲聊,微微嘈杂的声音和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在一起,有一种平和的温馨。
周琎和陆靖文不声不响地抱着卷子到办公室角落里的机子复印,一句招呼不打,配合起来却还算默契。
机子老旧,复印的声音有些闹耳朵,时不时还会卡纸,陆靖文每隔一会儿就会把复印机打开修理一下。
周琎则把已经复印出来的卷子抱到一边,省得全堆在一块,油墨味重得呛人。
等一张张卷子全部复印完,他们要把不同的卷子合在一起,分成一份一份的样子,方便老师到时候直接发给同学们。
等待的间隙,周琎的眼神慢慢移到了陆靖文的衣领上,如果认真看就会发现,他这身校服的料子确实比她身上这件好很多,硬挺有型,穿着也更好看,大抵是和容舒一样,买的旧校服。
周琎有些想象不出来他站在那里对比两版校服,发现自己穿旧版更好看,于是买了旧校服的样子。更有可能的情况,大概是他优渥惯了,穿不习惯太差的料子,只能差中择优,勉强选了套质量稍好一些的校服。
像豌豆公主。
周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陆靖文投来一瞥。
周琎瞥了回去。笑也犯法啊?
陆靖文转身看打印机。
周琎继续放空,慢慢在难闻的油墨味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新味道,有雨后草木的感觉,又少一股现实世界里雨停后能闻到的土腥气。似有若无,没有一点攻击性,比起说是熏香、香水一流,更像是有的人身上天生自带的气味。
而这个角落只有她和陆靖文两个人。
她选择攻击陆靖文:“大少爷。”
周琎的声音又轻又快,说话时的声线和她演讲时略有不同,如果没有认真听,根本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陆靖文听得很清楚,但还要问:“你说什么?”
明明想问的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