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巴克图, 防务会议。
伴着橐橐靴声,众人齐齐敬礼:“提督!”
“唔……大家早上好啊。”
廷巴克图的新提督打着哈欠走到会议桌前,语气软绵绵的。声未落,人已直挺挺摔进扶手椅内, 舒展地一瘫。
众人:“?!”
提督小姐非常年轻, 黑发黑眼, 脸色有些苍白。五官轮廓很柔和,但眉眼却乌黑浓重, 像宣纸上黑压压未化开的云雾。
怎么看,怎么像个平平无奇大学生。
他们各自把疑虑吞进肚子里,努力掩饰住。
方彧睡眼朦胧,似乎没注意到周遭各怀鬼胎的目光,懒洋洋说下去:
“各位,开会。最新消息,大统领率军向廷巴克图方向挺进……诶, 佐藤准将, 您看我干什么?”
廷巴克图的驻留长官嘴角抽搐, 作面部神经紊乱状:
“提督, 您的领子!”
方彧低下头,最上方的风纪扣松开了。
“……”
佐藤对风纪扣的追求是执着的——即使把头发染成红色的不良青年裴行野,在他面前也只有把扣子系到下巴底的份儿。
她默默系好扣子:“对不起。呃,刚刚说到……大军。我们要进行一下战术安排。“
“首先,我们的战略目标, 将叶仲部从大统领麾下彻底剥离出来……”
佐藤皱眉:“全歼?提督阁下, 廷巴克图的兵力有限……”
“啊呀, ‘全歼’这种词汇多吓人呀。剥离出来, 不一定要把他们都杀死嘛。”
提督笑眯眯说:“我是说, 让她背叛大统领,逃跑到另一个人麾下去……”
星图加载卡顿。方彧顿了顿,直接从椅上起身,走到长桌另一头,用手在虚空中一抓。
她掌心正中慢半拍地浮现出一颗浅绿色星球。
“潜林。”
“?!”佐藤颇不信服:“叶仲对大统领忠心耿耿,怎么会听命于……”
方彧打断他,弯眼笑笑:
“准将,从忠心耿耿到恩断义绝,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
散会后,方彧单独留下佐藤。
“准将,这次作战,情报方面我方渗透很深,我比较有把握。”她客气地说:“不知道您有什么意见?”
佐藤严肃道:“阁下说的是什么话?下官无条件服从。”
方彧笑道:“让安达少校担任您的副官,也在无条件服从之列吗?”
佐藤肃然:“即使您不说,下官也会主动谏言的——小安达阁下顽劣难驯,下官自忖还有一张老脸,能管得住他。让他到我身边来,不会出事。”
虽然语气像在教训人,佐藤提供的帮助却是实打实的。
方彧松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感觉,安达岚川的军事直觉很好,您可以试一试他。多谢啦。”
佐藤瞪眼:“提督阁下,恕下官直言,您和下属说话,怎么能一口一个‘多谢’‘抱歉’。‘啦’‘呐’之类的语气词也不能那么多,不成体统!”
“对不起,我……”
提督小姐犯错般捂住嘴,笑眯眯又“唔”了一声。
佐藤脸色一黑。
方彧顿了顿,才斟酌着开口:“对了,我听说,您夫人最近身体不大好,大战将近,您……”
佐藤冷下脸:“这是下官的家事。您听谁说的?”
“呃——”
佐藤了然抿紧嘴唇:“请阁下不要过分担忧,下官不会因此耽误正事。”
“您夫人的病,也不是‘不正经的事’啊,”方彧温声说,“要说哪个更正经,我还真判断不出来。”
“如果连这种事都判断不出来,您是凭什么屡战屡胜、克服奥托的?凭奥托大帝保佑吗?”佐藤生硬道。
方彧被怼得哑口无言:“……”
佐藤沉着脸起立,啪地敬了一礼:“没有别事,属下告退。”
帕蒂看着佐藤走远:“真严厉的人。”
洛林:“用这种训学生娃的口气,让人颇为不爽啊。”
方彧垂下眼,略显忧虑,吐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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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鸡腿号。
叶仲在星舰内暴走:“烦死了,又他娘的打打打!打你个锤子!”
“叶君,叶君……”属下吓得拼命挤眼睛。
“去你娘的,廷巴克图是那么好打的吗?”
叶仲猛然停在在一尊紫晶石大统领雕像前,扭过头,大眼瞪小眼:
“还什么裴行野不在……方彧他妈的是那么好打的吗?让我去围城,你怎么不自己去?你个满肚子内脏除了花花肠子统统被耗子叼走了的——”
身披紫袍、头戴紫荆花冠的女皇在骂声中岿然不动,犹如天上神祇。
叶仲抬脚向神祇的屁股踹去——
突然,紫晶石雕像双眸一闪,一声无波澜的呼唤:“叶。“
叶仲讪讪收脚,变脸如变天:
“啊呦……愿真神的荣光永远辉映您魂灵,陛下。”
女皇抬起幽静的眸子:
“你身边永远很热闹,叶。”
“臣下在考虑,啊不,学习您此次作战的方针,陛下。”
女皇淡淡道:“想必有成果了。”
“是,陛下。我们的星舰和武器都不如敌军,也没有量子兽技术为辅助,按照您的方案,由臣贸然包围廷巴克图、您在外打援,万一方彧不守反攻,突围切断两军,臣会腹背受敌,部队的减员损伤……”
“减员与拿下廷巴克图的成就相较,不值一提。”
“我们,”女皇敛眸,“有的是人。”
叶仲一愣:“……货积多了就贬值,人多了居然也贱吗?!”
女皇抬眸:“叶,你似乎过分爱惜你士兵的性命了。”
“……”
“过分爱惜”,多讽刺!
这几年她的部曲发展很快,女皇不好明着削藩,心里大概巴不得她减减员、缩缩编。
从父亲和丈夫手中夺过大统领之位数年,女皇的捭阖术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但凡哪个藩镇势力太大,她总能借联邦之手除之后快。之前的小吴君,就是前车之鉴……
而今大统领念及旧情,只要她减员,没要她完蛋,还真是天恩呐。
——可是,陛下啊陛下,臣什么时候在您眼中,竟也成了“藩镇”了呢?
叶仲酸溜溜地腹诽。
“当年朕把你从父亲的女奴中救出时,叶君对朕发的誓,还记得吗?”
塑像无机质的面孔做不出表情,叶仲却仿佛能看到她——
神情慵懒,斜倚在床头,似笑非笑抱着波斯猫,指尖拂过一缕雪白的毛,是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
女皇:“再说一遍吧,叶。”
叶仲咽下一口吐沫:
“您是我的……恩人,以后您说什么,我做什么。”
女皇柔声接口:“我不相信大统领只有男人做得,你我做不得——弑君弑父,也替我做?”
“做。”
“我不相信银河的话语权只在那群有几只发光乱跑的窜天猴的家伙手中,量子兽绝不是人类的未来——与联邦战斗,也替我做?”
“做。”
“那我现在不相信廷巴克图坚不可摧、联邦提督不可战胜……为我牺牲你的属下,你也替我做?”
“……”叶仲半日说,“只要陛下命令,我都会做。”
女皇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笑意:
“我赞赏你的忠诚。”
“但联邦那么强大,如果惹得他们又开始主动进犯,我们的人……”
“你的担心太多余。”女皇瞬间冷下声调,“请将军放心作战,我有一张不可破的底牌。”
叶仲抬起头:“……”
雕塑中的女皇还是刚弑夫登基时的模样,黑发黑眸,神情温软,整个人像一张纸,柔软、纯洁而锋利。
她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叶仲突然感到一股悲凉,躲避般背过身去,不再看那尊据说是她“独霸天恩”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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