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最好老实一点儿,你说的?不错,我身后有人,所以?你敢有什么异动,我们一定快你一步,让你死都不得超生。”
“崔慎!”
崔恪终于亲眼望见了眼前的?一切,望见了那上半身几乎被推出?阁外,正迎风欲坠的?女子。
和她?玉面上满不在?乎的?神色。
“崔慎,放开她?,你莫要犯下这种?蠢事。”
崔慎对他的?出?现有几分讶然,却在?一两息过后便?很快接受。
他们三人自幼一齐长大,他自然知晓这二人曾在?少时生过一段情,只是彼时眼高于顶的?崔夫人瞧不上谢韫,这对少年?鸳鸯也就此被无情打散。
他眼中?闪过了什么,掐着谢韫的?颈将她?拎了回来。
好似听进?去了崔恪的?劝阻。
下一刻却自她?身后使力一推。
谢韫怀孕七月,身形已是十?分笨重,这么一摔恐怕就是一尸两命,崔恪慌忙去接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
可不防崔慎又在?背后暗自用力,两个人便?就此一道失了稳准,顺着木阶翻滚下去。
一切就此混乱起来,却又在?片刻后平静下来。
唯有一道蛩音踩着吱呀木头声渐渐离去。
直到半个时辰后,按着主子嘱咐来寻她?的?秋和发现了这阁中?的?残局。
崔恪后颈抵在?阶上,自方才便?昏了过去,谢韫被他尽力护在?怀里,可她?如今已是将近八月的?妊妇,此刻满头冷汗,唇色同面色一样白。
她?终于撑到了有人来寻。
谢韫恍惚望着秋和奔去喊人的?背影,终究力不能支,沉沉阖上了眼。
着实没有料到,这辈子最后要同她?死在?一起的?人,竟然会是崔恪,是那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少年?郎。
她?忽而忆及旧年?。
那曾在?一对小儿女之间?一时朦胧而过的?,未必是情。
只是她?终究没能还清身上的?罪孽,还是负了辛盈袖,负了元承晚。
这一生那么多?人负她?累她?,欺她?辱她?,她?明明扛了下来;可为何她?后来竟也变了面目,对着别人使出?阴谋心机,却偏偏负了两个对她?最好的?女子。
多?么荒唐,多?么愚蠢。
她?活了二十?多?年?,这一生究竟算什么呢?
第48章 帝后
南薰殿华烛高照, 美酒在琉璃杯盏中被映出剔透光色。
殿中的胡姬姿态舒展,粉臂束以?鎏金纹银臂钏,玲珑腰肢轻折, 一圈圈旋的飞快。
雪白足踝上的铃铛和着胡琴琵琶的节拍,一下下踩在众人心上,要将这场盛宴推向?极致高潮。
“报——”
却?是一声雄浑嘶哑的男声打断了乐舞。
来人披戴一身风雪,连嗓音里?也裹挟了浓浓寒意。
他在大内官的延请下直接快步入了殿, 单膝跪地, 利落拱手道?:
“陛下, 陇上急报, 裴御史六日前下南安郡巡视, 道?遇大雪山崩,土石俱流, 连同裴大人在内的一行十余人均被埋于?其中。”
“你说什么!”
未待皇帝发作, 却?是晋阳长公主自座上惊起?, 率先发问。
“如今可有消息, 他怎么样了, 找着人没有?”
元承晚亦失却?了素日的冷静, 一连串便发出?了许多疑问。
“殿下恕罪, 臣不知。”
这急报自陇上发出?便一站站传至下一处官驿,他是接了信便奔来的, 故不得知裴时行如今状况。
若在第一个传讯的信使之后有什么新的消息, 自会有后一个驿使来报。
只是陇上天气恶劣,又是被土石压埋。
当真寻着了人,究竟是死是活却?是难说。
“晋阳, 莫慌,容朕来问。”元承绎在龙座上沉沉开口, 英挺的眉死死拧起?。
那驿使一身玄服,肩上积雪在殿中一片温香里?渐渐消融,滴滴沥沥淌在地上,好似这一派富丽香梦中的不速之客。
元承晚终于?也意识到,此人不可能知晓更?多的讯息了。
她一双美眸失去神采,木然?地扫视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发觉他们的位置都比自己?低一点儿。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顾礼节地惊起?。
甚至起?身时还不自知地带倒了案上杯盏。
葡萄美酒自盏中流溢而出?,似鲜血一般滴答泻地。
她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这颜色无比地刺眼?。
“皇兄,臣妹……”她想向?皇帝告罪,然?后揪着这个信使去殿外,一字一句地问清楚。
可惜殿外又有一道?凄厉呼喊的女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音:
“我是谢娘娘身边的大女官,放我进?去!”
这下元承绎倒是比任何一人都急迫,起?身便径自下了龙座。
“放她进?来!”皇帝沉冽的嗓音中不自觉含了些颤。
“陛下!陛下救救我们娘娘,娘娘出?事了。”
众人愕着面目听?这名叫秋和的女官含着哭腔道?尽原委,这才听?懂,竟是怀孕七月的皇后摔倒了。
而后便是元家兄妹甩袖大步而去。
辛医正也起?了身,只是她或许是太过慌乱,被远远地落在了那两?人后头?。
殿中似一阵残风卷过,只余一片死寂。
唯有那名驿使身上的雪水和长公主座前滴滴流坠的美酒,为这奇诡的夜色增添了几分莫测。
秋和方才在路上便喊了侍卫去宣太医,待元承绎赶到时,谢韫已被人安置到了千秋殿中一早备下的产房。
他头?一次不顾什么帝王威仪,亦再不管旁人目色,径自便闯了进?去。
谢韫整个人都淡的像一缕魂,乌发湿透黏在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眼?下有侍女倚在她的背,正试图往她嘴里?灌参汤:
“娘娘,不能晕啊娘娘,娘娘您张张口。”
这些女官皆是这五年来同谢韫朝夕相伴的宫女,谢韫为人宽容,她们素日同皇后也感?情极厚,已不是像侍奉一个主子一般待谢韫了。
眼?下这名女官名叫春和,她哭的有些厉害,胡乱用袖子揩掉涕泪,又将碗沿递到谢韫唇边。
“阿韫!”
元承绎只觉自己?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鼓胀、发痛。
他大步走了上去,却?不敢动谢韫一下。
她好似已然?没有了生?机。
“阿韫,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睡过去,阿韫!”
他眼?看着谢韫半睁半合的眸渐渐翻白,心头?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谢韫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求求你了,阿韫,喝下去好不好——”
“娘娘,水破了,您得把小皇子平安生?下来啊娘娘!”
“不要死——”
所有声音都充斥在这间产房,喧腾一片,搅得人不得安宁。
却?又好似什么咒语,生?生?绊住了谢韫离魂的脚,将她重新拽回人间。
她翻白的眸渐渐张开,慢慢凝聚起?神采。
“出?……去……”
她终于?对着元承绎说了今日以?来的第二句话。
元承绎已不自觉落了泪,此刻红着一双眸,惊诧不已。
可谢韫又阖了眸。
元承绎慌忙喊道?:“阿韫,我这就走,阿韫你铱錵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一瞬的怒意俱被谢韫阖住的眸子打散,几乎是毫无形象地杵着地面撑身而起?,而后踉踉跄跄地出?了产房。
谢韫仿佛是在用最后一丝神智观察人世,直到元承绎离去她才启唇,大口大口咽下滚热的参汤。
似经历烈阳酷晒后的一茎菡萏,已是蔫然?欲枯之态,正汲取了最后一点甘露,积蓄着力量,完成她此生?的最后使命。
紧紧闭合的门扇阻隔了产房中的一切声响。
廊檐下宫灯一盏盏,在冬雪中融出?一片暖晕,可檐下的元承绎和元承晚都是一片死白面色,二人沉默地矗立在门外,已觉得自己?发不出?一点声响。
元承晚觉得今夜的一切都无比地荒唐。
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噩梦,掩在袖内的手狠狠掐了掌心数次。
可痛感?无比清晰,她的神智也无比清晰,清晰地告知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谁人都无法自这一场噩梦中苏醒。
人终究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在某些时刻总是无助无力的,哪怕世间至为尊贵的帝王,此刻亦不得不对着神佛低头?,一遍遍为妻儿虔诚祈祷。
元承晚也是如此。
她在心头?绝望地祈祷过数遍,可张开眼?,风雪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