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亚当才发现,不是没有难度,是他没有弹出难度。
“给我找一架钢琴。”
莉莉莫名其妙:“钢琴?这里哪里给你找钢琴!”
“快点。”
表妹拿她出了名任性的表哥没办法,只好道:“贝姬姐姐好像在维也纳,我找她问问。”
贝姬那头知道了他的需求,哼笑道:“行啊,五分钟后我给你地址。”
争强好胜的亚当,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对手。
一个伟大的国王,不仅需要臣服的民众,还要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亚当·比才在里面弹了一整个晚上的莫扎特k.453,简直像走火入魔一样,莉莉陪他练琴到一半就开始受不了这种魔音灌耳,怕自己晚上睡觉都是这部作品单曲循环,用买饭的借口溜了。
只有亚当知道他想要什么。
到底要怎么弹出那种声音?
他坐在琴房里看着晨起的太阳,光线一点一点挣脱出地平线的边界,照耀在这片弥漫着音乐的土地上。
亚当不适应地用手挡住光线,这些看不见的线条将他手掌描绘成一个剪影,一度被人称赞的双手,昨晚却没有给亚当一个确定的答案。
熬了一夜的亚当脸色苍白,唇色很淡,唯独那双眼似乎摄入了光线,眸色都亮了几个度,他的唇角勾了起来,露出一个带上些许病态的笑容:“有趣。”
亚当·比才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不喜欢旧时代作曲家的态度,哪怕是他家族的那个比才,因此被记者和乐评人追着批评和抨击,但骄傲的法国人从来没有为此苦恼过,依旧用他的钢琴统治他的听众。他来奥赛是抱着用自己的不擅长打败那些擅长的人,重重地扇那些嘲笑他的脸孔,可来到这里之后,简一鸣的意外出现,反而让他看到了过去他没有注意过的作品的另一面。
为什么经典总是在流传?
因为它们经历住了时间的洗礼,并且不断地焕发新的光芒。
练了一晚上琴的比才回去酒店睡觉了。
昨天的任性已经用完,等他醒来,就该把决赛的曲子再练练了。
亚当罕见的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小看了过去的作曲家,也后悔小看了其他人……不过诺曼和格罗佛还是一样的弱,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一个简一鸣而已。
意外惊喜,让亚当更加懊恼自己没有把两首协奏曲作品练得更好一点。
还能更好一点。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亚当今天的心情好极了。
……
亚当惦记着简一鸣,然而小简同学满脑子只有符盛蓝。
他像蛆一样裹着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大写的心烦意乱失眠,就连今天中午自己演奏失误的失落都想不起来了,有效证明能让烦恼消失的方法就是一个更大的烦恼。
奥赛的决赛是两首协奏曲,早在比赛之前所有的参赛选手就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比赛曲目交给了赛委会,简一鸣选的是莫扎特的《第二十七号钢琴协奏曲》和大名鼎鼎的拉三。
挖十吨煤的拉三,奥莉加同学的终极梦想。
之前简一鸣也没想过自己会比奥莉加先挖煤,但是奥赛给出的选曲里,只有拉赫和他的拉三是简一鸣比较熟悉的,选择范围极其有限。
简一鸣同学再次痛苦于自己的无知。
指望拉三是没有可能了,这部拉赫自己的戏称为“大象之作”的协奏曲,实在没有空隙插入他自己的一点表达,或许未来的他会有能力,反正现在他能把作品演奏好、表达好就不错了。
剩下莫扎特。
简一鸣苦思冥想,爬起来拿手机翻资料。
临急抱佛脚,可耻但有用。
1791年,三十五岁的莫扎特创作了极富盛名的《魔笛》和《安魂曲》,在这些耀眼的光环下,重病的莫扎特又创作了他的最后一首钢琴协奏曲,《第二十七号钢琴协奏曲k.595》。
很神奇的是,音乐家越是在痛苦之下的创作,越是容易创作出截然相反情绪的作品。贝多芬已经写下了《海利根思塔特遗嘱》、准备自-杀的时候,反而创作出了他最乐观的音乐作品之一,《第二交响曲》,莫扎特也是如此。
单从乐谱来看,难以想象这是重病在床的人会有的作品,完全没有任何关于悲剧的乐句,它甚至有一个从容柔和的开头,一段优雅清新的旋律。
简一鸣躺在床上,代入了一下莫扎特的角色,难以想象他怎么能写下这样的音符。
既没有哀愁,也没有怨天尤人。死亡的脚步渐渐迫近,他依旧是那个才华横溢的音乐身体,歌唱到最后一刻。
他想起来了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怀抱着憧憬歌唱到最后一刻,死亡都变得无足轻重。
简一鸣觉得莫扎特像那只冲向玫瑰树的夜莺。
夜莺还想要一朵玫瑰花,但莫扎特或许连玫瑰花都不需要,他只是无法停下来,音乐就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
那么我想表达什么?
我想通过莫扎特告诉盛蓝什么?
想了很久,想到失眠的简一鸣,第一次使用了作弊的手段——听别人的演奏。
听完之后更迷茫了。
有的人弹得很欢乐,完全听不出是作曲家濒死的作品;有的人弹得很绝望,明明是看上去是轻松的音符和调性,却很重很重;也有人用更加轻松愉快的情绪去表达,一如莫扎特的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