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戎邀请申豪过完圣诞再动身回香港。申豪欣然同意。
申豪在纽约转悠了几天,意兴阑珊,这座城与香港、澳门似乎大同小异,欣欣向荣里潜藏腐化。早间在街市上了无生趣、东奔西走的人,一旦松懈,就能迷路在夜晚的灯红酒绿中,大都市把大家同化成一副生存模式。甭管你是黄黑白,最终都要被粉碎融化,分不出你我他。
辛戎问他纽约待腻的话,要不要去阿斯本滑雪,申豪没感受过冰雪魅力,还挺愿意尝试。辛戎便抽空带他去购买雪具。
在停车场,他们遇见了兰妮。辛戎主动同她打招呼,谈不上热情洋溢,但彬彬有礼。
兰妮也在着手度假事宜,出来采购。
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样子,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清晰,这只是告一段落。他们联手杀出的道还血淋淋新鲜着,不能掉以轻心,越是巨大的危险,越蕴藏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
兰妮说休假前,她要前往达隆那里,跟他做最后的谈判。她顿了顿,觉得表达不妥,告诉他,算不上什么谈判,就是当面督促达隆签署文件,彻底退位。
辛戎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客套地笑笑,祝她好运。
暮色降临,他俩一道返回辛戎家吃饭。进屋,兰迪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中西合璧。兰迪忙得浑身热乎乎的,还没来得及取下围裙,俨然一副居家好男人模样,摆好碗筷,等他们到家开饭。
酒足饭饱,兰迪收拾桌子。辛戎和申豪走到阳台上抽烟。中央公园和哈德逊河,纽约两大著名标志,广袤地铺满视野,从而彰显出这间公寓的好地段,寸土寸金。他们一边抽烟,一边闲聊。
“你在这儿过的日子……”申豪欲言又止。
“怎么了?”
“……还挺好。”
“是吗?”
“挺安逸的。”申豪评价。
辛戎叼着烟,懒散地笑起来,“你就光看表面的了……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年过得有多鸡飞狗跳。”
“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完全想好呢……”辛戎看向远处的地平线,“先买一套住的房子,有花园草坪那种,再买一套度假屋?”
“我不是指这个……”申豪无语,觉得他避重就轻。
“买房子可是人生大事。”辛戎乜他一眼。纽约寒夜,将辛戎照成淡青色面孔,挂霜似的。他继续用平缓语气,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娓娓道来,“我妈坐牢后,我被外祖父母收养,小时候住在渔村,家里是村里最贫的那几户,上厕所只有茅坑,一下雨屋顶还漏雨,后来考去了首都,住上宿舍,才见识到干净的厕所是什么样子,北方大学里还有暖气,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出太阳也没关系,可以把衣服烤干,不用长久地忍受那种阴湿,下雪下雨了也不必那么凄苦,头上的瓦最起码能帮你遮蔽,不至于淋成落汤鸡,我要求不高,有吃有住,觉得这样也挺幸福的……后来我来了美国,还住过一段时间马厩,反正比住在老家强不了多少,但我很快就习惯了,比这更苦的苦我都吃了,这算什么……我默默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在此立足,出人头地。”
申豪瘪瘪嘴,辛戎所说的那种胼手邸足的日子他没过过,感同身受属实不能,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辛戎再一次另眼相看。
他掐灭烟,一点点挪向辛戎,伸手想拍他的背,作宽慰。背后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很刻意地。两人纷纷转身,是兰迪。也不知他偷听到了多少对话。
当天晚上,辛戎接到一通电话,告诉他坎伊被人在家中偷袭了,说是入室抢劫,罪犯持刀捅了他,但具体伤情有多严重,还不清楚。这则消息被压了下来,没有向外扩散传播。
辛戎说知道了,收线。兰迪却从他“知道”的语气里发现不对劲,便问怎么了。辛戎转述消息,兰迪有些纳闷,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两人对视一眼,讨论了会儿,想法不谋而合。
“给你找两个保镖吧?”兰迪建议。
辛戎思索了下,“两个有点夸张,一个就行。”
兰迪默了一会儿,靠近揽他,捏了捏他的脖子,然后低头,与他额头向抵,“好,依你的办。”
辛戎感受到他讲话时呼出的鼻息,像很痒似的,缩了缩脖子,而后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像是在抱怨,兰迪其实也忍不住笑了,两枚胸腔越挨越近,贴在一块儿震动。原本流淌在两人间极淡的殷苦,转瞬变成一味回甘。
“笑也不行呐?你现在未免也太霸道了吧……”辛戎翻了个白眼,故作生气,要推开他的架势。
兰迪没让他得逞,一把将他揽紧,下巴搁在他肩上嘀咕,“可以,要是只对我笑是没问题的……”
辛戎正想怼回去“发什么神经,有完没完”,却听见对方颓然地叹了口气,语调变得低沉,难掩不安,“不要出事……杰温,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辛戎没接话,犹豫了下,缓缓抬臂,最终回抱住他。吊灯的光直垂下来,照着他们的拥抱。兰迪是抱得那样紧,把他们双方都要抱得僵硬。落地窗外,灯火通明,衬得他们的这扇窗子光线幽微。但有什么关系,世界本就是各归各的。
就在深夜的同一时刻,达隆洗漱完毕,准备入睡。
他从卫生间出来,一个男人无端出现在卧室内,戴着劫匪一样的黑色面罩,还有皮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