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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朗星稀。
楚盈坐在书桌旁, 盯着电脑没一会就开始出神,文档里的台词也没看进去,不知不觉将目光投向了阳台。
从这个视角往外看, 也就只能看见一半的夜空,星星明明暗暗地闪烁, 冷风呼啸带动树影摇晃, 沙沙作响。
视线不自觉又往右边轻扫。
窗帘没有拉紧, 她隐隐能看见阳台最右侧, 被隔壁昏黄的光照亮一角。
徐既思的房间是亮着的。
他现在……会在做什么?
十分钟前徐既思的那番话似乎又在耳畔回响,昨日有意被打断没能继续的话题被突然再度拎出来,她脑袋乱成一团麻线,几乎没敢正面回应,只含糊说了句得为明天的配音做点准备功课, 草草将话题略过便进了门。
进门后又是像为了让自己的借口不那么心虚似得, 她当即开了电脑, 将隔日要配的电子版剧本翻出来。
可是读不进。
怎么都读不进。
视线会忍不住往外飘, 心思会控制不住自我发酵, 手指时不时在蜷曲间抠到鼠标按钮的缝隙,光标在屏幕上漫无目地跑, 无一不象征着她凌乱的心绪。
她脑袋乱糟糟地想着,忽然间又意识到什么。
这似乎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试探。
与之前他们短暂的, 在各种意外发生附加下不得不的密切交往是不一样的。
好像, 她一旦应下来了, 两人之间心照不宣下谁都没主动打破的某种关系会悄然改变。
尽管无论是圣诞当日的共处, 还是这几日的接送, 都不是她纯粹自己主观下的选择。
但去除这些以外, 他们每次几近暧昧的那些举动, 她真的都没意识到问题吗?
几次大脑宕机后的清醒,她都是可以拒绝的。
……包括刚刚徐既思的试探。
她有拒绝的选择,却选择了逃避,这好像就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她心软了。
楚盈睫翼轻眨,脑海里闪过这个结论的瞬间,手指一紧,她下意识想收回手,却带着鼠标一块掉到了地上。
与鼠标落地的清脆啪嗒声响一同响起的,是门外的响铃。
杂乱思绪被骤然打断,楚盈本能弯腰的动作僵硬一瞬,心脏蓦地开始重重地跳。
她眨了下眼,手指微抖间差点没把鼠标拾起来,好不容易飞快将鼠标捡起放回桌上,又生硬地黏在椅子上有些坐立难安。
他真给她热了牛奶过来了吗?
她没拒绝就该想到会有这种可能的。
要是开门了,人家专门给她送这一趟,她拿了就把人赶走,是不是太不礼貌了点?
可要是不开门装睡了……
楚盈抬头看了眼自己通明的房间。
怎么都不合适。
何况明天还得见面。
楚盈深呼吸着,试图将自己的心率稳下来。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是担心那些不经意间似乎被她默认的某些亲密姿态下真正象征着的意味?
还是担心那些两人都有意忽视的,她都不敢细想的自己的心理变化被拎到台面后会造成的后果?
楚盈视野掠过桌面,电脑旁的梳妆镜映出她有些干涩的唇,女孩大脑一片空白下伸手拧开保温杯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结果喉咙一时没顾上吞咽,倒给自己呛着了。
楚盈咳得差点没喘过气,脖颈连带着脸颊瞬间涨上一片红。
她边咳边撑着桌面站起身,一手忙趁机会把保温杯放回桌上,客厅的门铃响声也在这半分钟内过去,外面安静了几秒,楚盈伸手缓了缓自己的胸膛,在这一刻只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想不出什么来,那就不要想了。
不要想这代表什么意味,也不要想会有什么后果。
只是接一盒热牛奶而已。
是她非要想复杂,非要将这些和那些情绪混为一谈。
这样一直内耗,不是又和之前一样了吗?
他没有明说,她又何必多想。
楚盈这样想着,轻轻清了一下嗓,慢吞吞往客厅挪去。
客厅温度比房间要凉一点,楚盈刚刚还没觉着冷,一走到潮暗的客厅,才觉得有些冷似得抖了下。
开了灯,视野骤亮,棉鞋软绒,楚盈走路没什么声,到了玄关处,她才停住动作,看了眼漆黑的屏幕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表情,将自己不自觉拧起的眉眼松了松,想让自己显得随意一些。
然后手指搭上门把手,微微用力下旋。
开门的瞬间,冷流涌入,楚盈把手指往回衣袖里缩了缩,还没抬头,那人冷清的嗓音便在头顶响起:“正好暖暖。”
玻璃杯递到面前,正冒着热气,楚盈眨着羽睫,抬眼,看见徐既思半落着眼看她,冷清的面庞一如既往沉静,修长分明的指节就这样捏着玻璃杯等她接过。
楚盈眨了下眼,从宽大的衣袖里探出被冷风吹得有些泛红的指尖,装作轻松的一派模样接过了牛奶,清清嗓子:
“……谢谢。”
温热顺着指尖渗入肌肤,暖流仿佛也在四肢百骸间涌流,让她没忍住贪恋地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
“脸怎么这么红?”
那人视线轻扫而过她脸颊,眉间不自觉紧蹙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脸色又微凝,都没等楚盈回过神,微凉的手背已经贴上了她额头。
“你……”
“我没发烧。”
楚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忙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接触,牛奶随着她的幅度在杯里轻晃,几乎要荡出杯沿,却又正好溢在杯间滑落。
徐既思手僵在空中,顿了下又什么都没发生般收回:“那你……”
“就刚刚不小心呛着了。”
楚盈抢答得飞快。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就这样凝滞在门口,徐既思挺拔的身躯可以将楼道间撒下的光线遮掩大半,楚盈几乎隐在他的影子下。
两人忽然都没再开口,楚盈眨着眼,一时僵在原地也不知该干什么,那人站在门边抵住了门把,她自然也不可能硬去关门,而且她还站在门口,自己这手里的牛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几秒的沉默在此刻如同慢倍速放,在某些时刻,她永远也比不过徐既思的耐心。
偏偏那人还就这样低低瞧着她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中楚盈恍惚以为时间都被暂停,说不上来的尴尬在空气里蔓延,大脑运转间闪过数句打破寂静的话,楚盈张张唇,终于还是放弃抵抗,说出那句话。
“……外面挺冷的,”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她几乎快把自己的头埋进衣领里,声音轻得跟羽毛似得仿佛一吹就会飘走,“你……要不要进来坐会?”
-
客厅内冷清寂静,楚盈东西少,又是独居,便显得空荡荡的,看起来没什么人烟味。
将人迎进门,楚盈下意识低头找拖鞋,倏然又记起来自己忙碌间又忘了备一次性拖鞋的事,刚弯下的腰重新直起,楚盈尴尬笑了下:“……你就直接进来吧。”
主要还是家里平时实在不会来人。
温在臣来家的时候也不会特地换拖鞋。
徐既思却好像并无太大反应,只点点头迈步往里走,直到熟悉又陌生的餐桌入目,他脚步停下来,微微转头,看见楚盈正低着头,抱着牛奶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也有够放心的。
随便让一个成年男性进自己家,还一点警惕心也无,不知道该说是对他的人品太自信还是神经太大条。
之前分明还不信自己给他报了密码。
徐既思难得出神,又想起上次进楚盈家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硬要说起来,还是他失约那日。那天楚盈没在,后来他吃了好多次闭门羹。
现在再次进门,还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短暂的游神间,楚盈似乎也意识到前面的脚步声听了,她眨着眼抬头,顺着男人笔直的长腿,往上挺括的身形,再到他微微轻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楚盈终于反应过来,忙几步跟上前,把牛奶放到桌上,又将沙发上的枕头摆正:“那个,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徐既思给她热一杯牛奶,她给他还一杯水……也算公平吧?
楚盈乱想着,快步走进岛台,弯腰去抽屉拿杯子。水是刚才回来就烧上的,还挺烫,楚盈倒的时候眼前雾浓浓一片,倒完后正要给徐既思拿过去,一摸杯沿,烫得指心一疼,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小心烫。”
头顶响起的声音和松手几乎是同一时间,楚盈抬头才见徐既思根本没坐下,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黑眸落在她迅速泛红的指尖,眉间微蹙。
楚盈视线跟着他落在自己指心,这才又传感上疼意,本能抬手摸摸耳朵以缓解烫手的不适,声音小声:
“我没事。”
徐既思盯了她几秒,才轻叹一口气:“别忙活这些了,你先把牛奶喝了,冬天容易凉。”
楚盈视线扫过桌上那杯热腾腾的牛奶,脱口而出:
“那我喝完就要睡了。”
徐既思动作一顿,眉骨轻压,漆黑的瞳仁沉沉地盯着她。安静了几秒,就在楚盈后知后觉自己回答了什么,意识到自己话里隐含的“逐客令”的味道,正想开口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时,又听那人低冽的嗓音:
“行。”
他顺势将旁侧桌上的仍温热的牛奶递上前:
“那我看你喝完。”
他嗓音平静得没有起伏,眼神也浅淡,话里分明是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了,矜冷的神色和气场却让楚盈在这一瞬有种莫名被反客为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