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而冰冷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冰室的寒气便从后心的破损处灌入,引起如刀摧搅的痛苦。
可扶雪卿仿佛感觉不到。
他线条优美的薄唇勾起一抹笑意:“娇娇,你这般孤陋寡闻,有空还是多读点书吧——只要雪之心好好长在本座的胸腔之内,本座的形魂就永远不死不灭,便是与神仙相较也没有区别。”
“……也是,毕竟祸害遗千年。”
许娇河想了片刻,稍稍放下心来,已是没话找话也问无可问的境地,她不想再忆及纪若昙的臭脸,催促奚遥关掉画面,随口对扶雪卿道,“那就祝你这个祸害长生不老,孤独无边。”
“我还有事,不同你说了,告辞!”
……
作为分/身的眼球溃散在空气中的下一刻,纪若昙捂住胸口,闷声呕出一口鲜血。
扶雪卿收起眼中的柔和之色,阴鸷地看了他一眼:“你交代本座的事,本座完成了。”
“多谢。”
纪若昙简短地道完谢,立刻盘腿打坐,平复起紊乱的心脉。
扶雪卿随便找了个远离他的地方坐下,默默回味起许娇河明媚的笑脸。
回味着回味着,他想到冰室之内另一个对心上人做出的种种伤人行径,新仇旧恨一起涌到心间。
索性直接无视了纪若昙疗伤需要安静的环境,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冷嘲热讽道:“我真不晓得你是踩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娶到娇娇这样好的女子做道侣。”
“你觉得你什么都不对她说,是为了她好吗?在本座看来简直是愚蠢!”
“明澹想利用你寻找补天石,却又使出诡计害你受伤,灵力也被侵蚀,你——”
“够了。”
有扶雪卿在耳边聒噪,纪若昙再想潜心疗伤亦难以做到。
他拂袖抬首,冷如冰霜的目光成功令对方噤声。
而搭在膝头,不复掐指捻诀动作的双手,也随即摊了开来。
扶雪卿视线下滑,发现在纪若昙左手的掌心,五道指甲留下的伤口触目惊心。
第126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二十六天
臭冰块。
死纪若昙!
许娇河结束与极雪境那头的对话, 恨得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仿佛纪若昙去了趟极雪境以后变了个人似的。
统共两次相见,一回更比一回不痛快。
……所以还在意与明澹过从亲密, 纪若昙会不会介怀干什么?
反正纪若昙也不在乎自己的心情!
许娇河越想越怒火中烧。
她避开露华, 唤了另一位女婢进来,令对方立刻去虚极峰送信, 说自己同意去明澹那里学习。
女婢不知前情, 也不如露华清楚许娇河的那么多心事, 得了吩咐, 自去做事。
不多时, 虚极峰便回了消息, 明澹亲手写下封信,欢迎她前去跟随兰赋修习。
信是写在鹤青笺上的,这种特殊的纸张为云衔宗主专属,素来只用在正式的场合。
明澹以此笺作为回复, 不可谓不心意俱足。
许娇河坐在梳妆台前, 垂眸阅读着用飞白体写就的几行字迹。
对于她的到来,明澹先是表达了欣悦之情,后又言明, 每日的学习时间划分为两个时段, 上午巳时、下午申时, 各持续一个半时辰, 风雨不改, 而兰赋则会在她曾经住过的院落内准时等候。
说来也奇怪, 明澹待人接物皆温润清隽, 整个人如同一副内敛的山水画。
可他常用的字体,却是纵情张扬、飘逸险劲的飞白体。
人们常说的字如其人, 在他的身上仿佛并不适用。
许娇河仔细看了两遍,被纪若昙的冷漠言语触痛的心绪才安宁少许。
她将信收起,又转头看向身旁女婢手上捧着的两样事物:
一把笔直秀巧的长剑、两套青白为主的弟子服。
这是随同明澹的信件一并送来的东西。
许娇河脱掉外衣,穿上弟子服试了试,发觉恰合自己的身材。
她不由感到好奇。
这两套合身的弟子服显然是早早备下的。
可她分明才派人送了信去,甚至明澹都不曾派人来为她量体裁衣。
他究竟是如何得到自己的正确尺寸,以及是如何猜到自己肯定会答应前往虚极峰的?
许娇河百思不得其解。
……
怀揣着诸多疑问,又被感情的烦恼之事缠身,许娇河彻夜未睡。
将近天亮时,才堪堪合眼浅眠。
所幸明澹知晓她平素起身也晚,将学习的时辰定在了云衔宗其他弟子结束早课的巳时。
许娇河坐在床前,任由女婢为自己调整袍带,穿上鞋袜。
她打了个哈欠,眼下两抹浅淡的青黑,神智却异常清醒。
左右意志的情绪和怒火褪尽后,经过慎重思考,她决定再给纪若昙最后一次机会。
待他从极雪境归来,向他要一个解释。
倘若纪若昙依旧是这副过河拆桥的模样,她就拿着分到的一半资财,与之断契合离。
从此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当困扰的事件有了最终的决定,纵使许娇河免不了胸闷心痛,但她始终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况且,自己才二十三岁,人生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享受,没必要为了一次真情错付而感到难以释怀。
用完早膳,许娇河登上怀渊峰的最高点。
望着群峰耸立,万仞巍峨,她展开双臂,大喊了一声,希冀将所有的郁气疏散。
她默默告诉自己,生命可贵,无法重来,空缺了谁的参与,亦都会照常进行下去。
因此她现在要思考的唯有两点。
一,找到斩断承命者连结的办法。
二,提前计划好合离之后的生活。
尽管许娇河尚不知晓自己同纪若昙之间的结局如何,但她决定等到每日怀渊峰的课业结束之后,先去宗内的藏书阁找一找与承命者相关的典籍记录。
晨间一通动作下来,许娇河头脑中的困意彻底消散。
她捏破阵符,抵达怀渊峰之际,整个人已经呈现出焕然的生机。
院落内,一袭教习装的兰赋候在兰英树下,身姿高挑,挺拔秀朗。
许久未见,许娇河对这位举止得体的虚极峰管事依旧心存好感。
兰赋见了她,并未摆什么教导者的架子,柔柔弯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娇河君。”
“别别别,别自称奴婢了,你是我的师父,合该我对你行师生礼才是。”
许娇河连忙扶住兰赋,同时屈膝,回以学生第一次拜见师长的礼仪。
闻言,兰赋的面色更是温和,目光如一片轻盈的白羽拂过许娇河的额间。
她从善如流道:“今日是学习第一日,不止是我,就连宗主也在等待娇河君的到来。”
明澹。
明澹也在这里?
许娇河的小腿肚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似乎源自对方指尖的灵力仍然流淌于皮肉之间。
她顺着兰赋的视线望向兰英树的后侧。
只见那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壮树干后,缓缓走出一道皎洁的身影。
与记忆重叠的场景,令得许娇河又想起曾经客居在此,将落英中的练剑者错认为夫君的糗事。
可不得不说,在某个角度,某种时刻,明澹与纪若昙之间,又是如此相似。
相较对方对视一眼,便偏过头颅的赧然,明澹的一副美人面孔上尽是坦荡无畏。他半敛双眸,在许娇河所着的青白弟子服上逡巡片刻,煦然称赞:“这件衣服很合身,娇河君穿起来也很好看。”
“请问宗主是如何知晓、我的尺寸的……我似乎并未在宗中的量衣阁里做过衣衫。”
云衔宗内,上到宗主长老,下到初级弟子,皆要在量衣阁定做带有等级标志的道袍冠服,许娇河是纪若昙的道侣,却又不属于修行之人,只算作编外人员,所以从来不曾在其中留下过自己的尺寸。
明澹目光稍稍转向另一侧,并不着急作答。
他身畔的兰赋会意接过话梢,温声细语向许娇河解释道:“这两套弟子服,是宗主命我亲手做的,我曾经服侍过娇河君一段时间,是而对于娇河君的大概尺寸心中有数。”
“噢噢,原来是这样。”
听了兰赋的话,许娇河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娇河深谢二位,真是太让你们费心了。”
“你我同处云衔宗门下,娇河君无需时常言谢。”
明澹唇角微扬,笑意如同盛夏时节的朗润清风。
许娇河弄清楚了弟子服的制作者是谁,又问起另一件在意的事情:“可宗主的建议昨日才提出,这弟子服今日便送到了怀渊峰……宗主是早就有了教导我的念头,并笃定我一定会答应吗?”
“早就有了教导你的念头是真。”
明澹笑容不变,语音一顿,又道,“至于笃定娇河君一定会答应,我并非圣人,也不是神明,无法揣测他人的心志,仅是想着,或许有一日能够用到,便提前准备下了。”
听了对方的话,许娇河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