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河再醒来时, 已然躺在了熟悉的拔步床之上。
天仙醉虽烈,却是清泉搭配灵植酿造而成的好酒,并不会留下宿醉的后遗症。
她涣散着视线仰面朝天了一会儿, 意识很快回归, 瞳孔也重新聚焦。
见到与真境中布置的一模一样的场景,许娇河有些恍惚, 不知自己究竟置身何处。
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个梦境。
她只记得游闻羽顺利晋升到通玄期, 又将开辟出来的唯一真境送给了自己。
至于喝醉后的画面, 任凭她将脑海的记忆尽数过筛一遍, 也毫无头绪。
许娇河翻身坐了起来, 举目望去, 四下无人,门外亦不见驻守的女婢。
她又呼唤了几声游闻羽的名字,同样不见回应。
莫非自己还在真境之内?
若是如此,游闻羽又跑到了哪里去?
怀揣着几分疑惑, 许娇河按照从游闻羽那里新学会的办法, 从神念之中唤出了真境的本体。
圆润的光团在掌心浮现,只要指尖触碰其上,便能进入或者离开。
许娇河看到缩小的真境, 才确认昨夜发生的事情, 并非自己的梦境。
她凝神欣赏片刻, 正想尝试离开, 却忽闻空寂的屋外响起快步的足音。
在门扉开启的一瞬, 她赶紧将真境的光团藏了回去。
熹光随着逐渐推开的缝隙涌入房内, 许娇河透过半透明的山水屏风, 看见了露华的面孔。
她稍一愣怔,自语道:“……原来我已经回了怀渊峰。”
“夫人怎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您是怀渊峰的主人, 自然是住在怀渊峰。”
露华脚步轻快地绕过屏风,试图如同往常般与许娇河说说笑笑。
但对方听了她的话,惺忪的双眼间并没有露出回应的情绪。
露华便有些忐忑,以为许娇河仍在怫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然于昨日前往不争峰前发生的事,连忙收了面上的笑意,沉默下来,行至许娇河的床前,恭敬地弯下腰肢,替她穿上新制的绒缎衣裙。
穿完衣裙,许娇河将一双裸/足自衾被间抽出。
露华又开始半跪在马毛织毯上替她套上鞋袜。
她观察着许娇河的表情,见对方不见欢喜,也没有郁色,方才谨慎地开口道:“夫人,奴婢之所以来唤您起身,是因为一盏茶前宗主派人传来消息,想在辰时中刻与您过殿一叙。”
许娇河听见露华的话,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她看向山水屏风上的时辰,距离辰中还有大约一刻钟的空隙。
只要加紧点动作,这些时间便足够洗漱上妆了。
这也正是露华的贴心之处。
她从来只会把必需的时辰预留出来,而不是得了消息就火急火燎地前来搅扰她休息。
迁怒的心绪略收,许娇河看着殷勤妥帖的露华顺眼了不少。
她问:“宗主可有提前说明是为了何事寻我?”
露华回答:“那小弟子倒也没有主动提起来意,奴婢留神探了探,似乎是进攻欲海的事。”
许娇河下意识在心中感慨,纪若昙当真是料事如神。
她嗯了一声表示知晓,穿罢鞋,又由露华服侍着净面漱口,再到梳妆台前坐定。
许娇河在妆奁中挑选心仪的首饰,露华则站在她身后,拿着金丝象牙梳为她篦头。
雕花铜镜中时不时映出露华欲言又止的眸光。
许娇河瞧得有趣,特意晾了她一会儿,才打开话头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回禀夫人,是昨日之事。”
“昨日之事。”
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满匣子绚烂钗环,许娇河随意从中取出一支,放在乌黑的鬓边比了比,漫不经心道,“昨日怎么了?你从前说话爽利,如今也开始吞吞吐吐了。”
露华鼓起勇气道:“奴婢有愧,昨日逾越了本分,竟想要横加干涉您的决定。”
在修为至上的小洞天。
让一位金丹期的修士为奴为婢,侍奉一个凡人,本就是荒谬可笑的事情。
除了许娇河的怀渊峰,怕是在外也寻不到第二个如此作为的地界。
许娇河听着露华从今日进门起,就着重强调的一口一个奴婢,心中颇为感慨。
彼此相伴七年,她从未只把露华看作是低人一等的侍女,而是尽心照顾自己的长姊。
归根究底,她会迁怒于露华,也是出于纪若昙的缘故。
许娇河将手中的发钗扔回首饰堆里,不轻不重地磕碰声,激得露华停下了梳头的动作。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家夫人,面上悔色更深。
“罢了,我不是怪你。”
许娇河别扭地缓和嗓音,“不用如此惶恐,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闻言,露华攥着象牙梳立刻屈膝行了个礼:“奴婢深谢夫人宽宏大量!”
主仆二人看似和解,可屋内的气氛仍是肉眼可见的沉重,露华也未敢说些俏皮话逗许娇河开心。
她专注地继续着打理着手上的长发,三下五除二便将其盘成简便轻盈的圆心髻。
就在这时,许娇河忽然道:“露华,倘若我哪一日与无衍道君断了契,你会选择跟着谁?”
啪。
露华手一抖,象牙梳便顺着许娇河光滑鸦黑的长发掉落在地。
许娇河亦被这格外刺耳的声响惹得皱起了眉。
连随口一问都能制造如此大的动静,可想而知纪若昙在露华心头的份量。
她注视铜镜中的自己——发髻已成,未施妆容,去见明澹倒无需格外隆重。
索性懒得再像具泥胎木偶似地坐在椅子上。
许娇河径直起身,替动作慢了半拍的露华捡起梳子。
沁着凉意的象牙材质冷却了掌心的热意,她垂头睨了一眼,后将其塞进露华手中。
伴随着动作进行的,还有一边扯起的唇角。
奈何笑意淡漠,不及眼底:“别害怕,我只是开个玩笑,随便问问而已——你是无衍道君选来伺候我的女婢,我又怎么故意让你做出选我还是选他的决定?”
“夫人,我……”
“好啦,不说这个了。”
许娇河伸了个懒腰,离开梳妆台前,径直走向闭合的门扉。
她头也不回,语义柔然道:“我要去趟盥室,你不必陪我,去膳厅吩咐他们为我准备早膳吧。”
……
第一次被冷落的露华不敢再违背许娇河的意思。
她怀揣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去了膳厅。
而借口想去盥室的许娇河则径直前往濯尘殿。
她带着二三女婢,一面沿着曲径缓行,一面淡然地打量着怀渊峰上看腻了的冬日风景。
等许娇河带着一行人抵达濯尘殿后,依时造访的明澹,也正好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见过宗主。”
“娇河君不必多礼。”
明澹的眼里,许娇河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对万事万物都不太上心,素着一张面孔,越发显得檀口丰润,目似春露。
他隐约觉得许娇河的身上,发生了一些隐晦的改变。
但改变从何而来,他又说不清楚。
进了内殿,许娇河是濯尘殿的主人,而明澹却是整个云衔宗的首领。
这正中央的主位谁都不好去坐。
明澹便选择落座在从头起的第一把椅子上。
他原以为许娇河会同自己对望而坐。
不成想许娇河一挥手,让满殿的女婢侍从们退下,自己亲手做起了侍奉的活计。
她施施然端起明澹手边的天青釉茶壶,替他斟出一盏温度正好的茶:“这是山下新贡的洞庭春,我喝了些时日,觉着清香可口,甚是不错,宗主不妨尝尝。”
洞庭春在茶叶之中,算不得名贵,但少有人知,它是明澹的心头最爱。
也不知许娇河是无心亦或有意。
明澹目光一凝,含笑便要开口,许娇河却就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相隔两道扶手的亲密无间位置。
毫不设防的放松姿态。
许娇河坐下去的时候,女贞黄的外裳袖口还不小心蹭到了他纯白道袍的一角。
“娇河君似乎心情不错。”
面对她的行径,明澹并不退避,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出来一般笑着问候道。
“还可以吧,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堵着的气顺了不少。”
许娇河支着一条腿叠在膝盖上,宽大衣裙下便显出个凸起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