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也不远了。
胜玉在李樯面前已经装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除了她对燕怀君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还是因为她自己心底里想要逃避。
不想面对李樯,不想跟他对峙,也不想听他的道歉和解释。
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在争执和对峙中感受伤心,也确实有一点点怕自己会再动摇。
但是现在她知道,她大约不会再摇摆了。
因为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不舍和伤心,更具有重量的现实再一次明确地提醒她。
她和李樯总是要走到两条路上去的。
胜玉眼下沾了一点湿痕,很快就被李樯察觉了。
他的指腹摸到那滴眼泪时,胸口也被很重地敲了一下。
他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跟胜玉重复地解释。
但胜玉那滴流得很浅的眼泪也很快地干了。
她平静下来,像是一个能够使世间河川全部倒流的宝瓶,把所有情绪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去。
李樯触摸不到了,并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慌乱。
他最后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只能低声地要求胜玉:“你乖些。”
他说的乖,可能是指,叫胜玉不要胡思乱想。
也可能是指,叫胜玉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胜玉觉得两种都很好理解。
她觉得李樯的怀抱太紧了,紧得让她有些窒息。
这种窒息跟当初被蒙着喜帕捆在朱老爷府上时很相像。
她甚至想到如果当初她没有逃出来,那她在府里拼命挣扎的时候,那个姓朱的乡绅会不会也一边拿着鞭子教训她,一边叫她乖些。
后来胜玉都很平静。
李樯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只好也沉默地守在她旁边。
她不吵不闹,甚至食欲也都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在睡前,李樯在桌上发现一只她叠了一半的纸蝴蝶。
傅家的祭日快到了。
纸蝴蝶是用来怀念傅家父母的,胜玉不能烧纸,每年都只能这样曲折的方式纪念。
李樯拿着那只纸蝴蝶过来,讨好地。
“胜玉,你教我折吧?”
胜玉看了那半只蝴蝶一眼,没有立刻拒绝。
过了很久才摇摇头,说:“不折了。”
李樯问为什么。
胜玉把蝴蝶收起来,塞进屉子里,放到最深处。
“……不是很想见他们。”
前面几个字说得很含糊。
是不想,还是不敢。
李樯有些没听清。
他心里漫开一片一片的凉意,像月下河流的水波,重复地漾开。
尽管现在胜玉还好好地和他说着话。
李樯按着胜玉的手心,低头很重地亲吻她。
在那些把唇瓣都要吸吮吞吃掉的吻里,李樯好像又说了很多遍“你相信我”。
胜玉扬着双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说。
“李樯,你想要成婚的时候,要提前告诉我。”
李樯胸口划过尖锐的痛意,伸手按住了她的睫毛,把她能戳伤人的视线全部挡住了。
“不会的。”
他很轻地承诺。
第57章
◎也应该要放下了。(剧情过渡章无感情线)◎
几天后, 李樯带着胜玉去赴宴。
古家说是要祭祖,但各处却装饰得既不清寂, 也不庄重, 反倒像是寻了个由头,聚齐亲朋欢乐一场。
胜玉坐在坐席中,看到了郑元的身影。
这应该并非胜玉第一次见到他,或许小时候也见过, 毕竟当年太子是多么风光的人物, 即便长得肥头大耳, 也会被夸成人间蛟龙。
但现在郑元全没了那股贵气了。
他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 站在古聂清旁边, 甚至都不如古聂清挺拔。
大约这就是世人常说的人靠衣装。
没有了金银和敬畏堆出来的金身,哪怕是皇帝嫡子也不过是泥人一具。
他当然不认识胜玉, 胜玉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他。
今天她没有刻意隐姓埋名。
偶尔有一旁的客人问起她的渊源来历, 她都回答, 自己姓傅。
因为她知道今天之后或许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有人听到这个姓氏有些吃惊, 但胜玉一切如常, 旁人也再不好追问。
只当与昔年的傅家毫无关系。
李樯是显眼的贵客,当然不跟她坐在一处。
胜玉独自静静地饮茶, 古宅已经许久没有住人了,哪怕打扫得再干净,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灰尘味,隐隐约约的霉味从房梁,窗角, 屏风上传出来。
因此胜玉饮了两口, 就放下茶杯不再喝了。
屋里的客人都彼此说笑, 有人认得胜玉,拾了一把瓜子儿过来打招呼,叫她女东家,一边恰啵恰啵磕着,一边带着点酸味儿和羡慕问她已挣了多少银钱。
胜玉还当真心算了一下。
接着诚实地说:“一点薄产罢了。几进小院,几亩田契,还是买得起。”
旁人听完,神色自然是更加异彩纷呈。
闲聊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古聂清四处敬了一圈酒,带着郑元回到了上座。
过了没多久,便招呼开饭。
古家招待得很是丰盛,人人桌上都放了一个小炉,一盘鱼脍,再来一碗蒸鲜菌鸡油饭,旁边的碟子里摆着牛舌、羊肚,都是已经用橘皮腌好去味了的。
胜玉听到许多人咋舌的声音。
寻常人这般姿态倒不稀奇,上首的郑元也是双眼发光,口水直吞,甚至腹中直接咕咕叫出声。
底下的小孩不怕他,闻声吃吃发笑。
郑元也知羞惭,摸了摸肚子摇头道;“古兄莫怪。父皇要我安于清贫,府上好些年不见油腥,整日挨饿。”
即便他已无太子名头,却也终究是皇子,一提起“父皇”,再无人敢随意颜色,都眼观鼻鼻观心。
古聂清直道他受苦了,将菜碟越发堆到郑元面前。
胜玉默默垂眸。
郑元窘迫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如此自降身段,与古家走得这么近。
除了贪图古家现存的财富,或许还有把柄在古家手中。
古聂清又劝了几句,郑元本就难耐饥饿,面对这等美食更是馋虫骚动,哪里忍得住,没矜持多久便提筷猛吃,那吃相比起村野农夫还要粗鄙几分。
郑元只顾享受,不断对古聂清赞赏点头。
“好吃!”
古聂清又让人传来葡萄酒,并细细介绍,这酒是去岁古家自家的果园里采的葡萄酿的,葡萄品质极佳,酿的果酒香飘四溢,庄园的地窖全都塞满了酒壶,还有许多摆不下的,最后剩下的那些葡萄扔了坏了,做果园来年的肥料。
郑元双眼迷蒙,只喝了一口,就已然隐约有了醉意。
也不知道这醉意究竟有几分是因为酒,又有几分是因为向往古聂清所描述的财富。
大片的庄园,塞满的酒窖,堆得放不下的葡萄……
这与遍地黄金何异。
看到这里,胜玉已然确定郑元对古聂清也不安好心,或许时时刻刻想着侵吞古家的家产。
或许在郑元心中,古家还与当年一样,仍然是他的走狗,古家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最后都能到他手中。
当年郑元及他背后的那些谋士,就是这样对待父亲的吗。
现在为郑元“出谋划策”的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郑元一个,死活也不聪明。
推杯换盏,酒意渐酣。
这时大门打开,一个小黄门捧着一卷文牒进来,李樯紧随其后。
郑元已醉得稀里糊涂,但看到那个太监模样的人,还是大吃一惊,立刻就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