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覆灭乃是民意所向,你若有心名利,以你之能,何必要与那些前朝余孽纠缠?”
    少年的口吻带着几分惋惜的说着,周世耀闻言晃了晃神,随后这才道:
    “我周氏一族,誓死为黎氏效忠!徐瑾瑜,你莫要在这里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吗?周、大、人……一夕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而你信重仰赖的黎氏皇族又在何处?
    现在已经是你下狱的第十三日了,便是鸽子都可以抵达大盛的最南最北之地,可有人救你?
    从头到尾,你只能自救,可你曾经做过多少孽你不知道吗?这里面有多少孽又是为了黎氏皇族所做?”
    徐瑾瑜语气不疾不徐,可是却仿佛织就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让周世耀几乎难以喘息。
    “我,我,我……”
    徐瑾瑜却不待周世耀说话,便直接道:
    “文侍郎待你可好?”
    “文呈明,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周世耀气的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有些腐烂的皮肉让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随后,徐瑾瑜嗤笑一声:
    “是吗?那不知你可还记得景庆五年的平州大旱?你贪了他们的赈灾银,他们只能易子而食。
    文侍郎视为父亲的老师,他仅有的两个孩子,他的妻子都被人分吃!如此血海深仇,他如何对不住你?”
    周世耀听了这话,直接大脑空白,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过了许久,他才沉默的低下头去。
    “可是,你本就是大盛的户部尚书,你本不必手染鲜血,我看过你府中的公账,你的俸禄完全足够花用,你说你这一生,都是为了谁?”
    周世耀用自己有些混沌的脑子思索了一下自己这一生,他从出生便知道自己肩负着匡扶黎氏的众人。
    师氏一族,谋反叛逆,毁了他原本的富贵荣华,他自然不能让师氏好过。
    可是,方才徐瑾瑜的话,才让他突然意识到,若是不必去襄助黎氏,他堂堂二品大员,又有什么不好?
    不,不对,父亲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周世耀难得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徐瑾瑜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周世耀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后这才硬邦邦道:
    “你又知道什么?!助黎氏复位,是我父的遗愿,谁也无法阻止我!”
    “我倒是不曾知道,对普通百姓心狠手辣的你,竟也是个愚孝的木头疙瘩。”
    “你!”
    徐瑾瑜随后直接站了起来,冷冷道:
    “因你之故,圣上下令屠尽周氏阖族,你可以在此静候,看看用你周氏血脉喂养出来的黎氏,可会为救下你一二族人。”
    徐瑾瑜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想,他还没有走出牢门,周世耀便道:
    “等等!”
    徐瑾瑜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周世耀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徐瑾瑜缓缓转身,眼神冰冷的看着周世耀: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因你们贪欲而亡之人死而复生,你可能做到?
    你本就罪大恶极,如今不过是在为你周氏一族积功德罢了,既然这功德,你不愿意要,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沉默了一下。
    这徐瑾瑜真的很会抓人软肋。
    他用文侍郎攻心,之后更是在自己只言片语之下,敏锐的抓住自己家族情怀的软肋。
    他可以死,可是周氏一族的血脉不能因他断绝,否则他将无颜去见父亲!
    “若是我说了,我周氏一族的族人……”
    周世耀想要挣扎一下:
    “你需要保证他们毫发无损,每年还要为他们送些银子。”
    “周世耀,你这话不觉得荒谬吗?你要不要我再给你周氏一族建个祠堂?”
    周世耀沉吟了一下,竟是有些期待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见状,冷笑一声:
    “我看还是菜市口的石板不够红,周氏一族的血,应当能让其久不褪色!”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顿时脸色一变:
    “不要!”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周世耀: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步,周氏出了你这个谋反叛逆的大贪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是圣上仁慈。
    更何况,还要看你手里有多少我不知道消息,否则……”
    徐瑾瑜很少对人升起这样浓烈的厌恶,周世耀当真是贪得无厌!
    第248章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直接跪坐在原地,思索起来。
    他没有怀疑徐瑾瑜是否会说话不算话,最起码这个少年虽然年岁尚轻, 可除开私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徐瑾瑜也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并未催促,周世耀抚了抚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颤抖着手,端起酒杯,啜饮一口, 这才道:
    “让我想想, 要从哪里说。”
    周世耀思索片刻, 随后道:
    “就从熙禾末年说起吧, 彼时我学成离家,侥幸入了先帝的眼, 与他调度粮草、整理内政, 他信我,故而在我二十一岁时, 便直接让我顶了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的缺。那时候, 我和你一样年轻。”
    周世耀的眼神带着回忆, 徐瑾瑜并未打断,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周世耀继续道:
    “起初, 我也想要好好做出一份自己的事业的, 可是, 就在我当上户部尚书的那一日,我父亲告诉我, 我们周氏,乃是前朝世家。
    当时,师氏一族为了占据京城,屠杀了我周氏不知多少儿郎,这才站住脚跟。
    之后,父亲要我一定要拨乱反正,黎氏正统之位不容改变,他要我一定辅佐黎氏成为明主。”
    周世耀慢吞吞的说着,徐瑾瑜叩了叩桌子:
    “说重点。”
    “徐瑾瑜,你倒是心急。也是,你这样的小娃娃,几时在这样阴森地方待过?
    啧,辅佐黎氏是从父亲在时,便开始了,父亲借我这户部尚书之名,曾将皇商之位倒卖,过后我怕事发,只得开始讨好宫正监。
    如此,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父亲故去,我手里已经有了一堆不小的人脉。
    父亲的遗愿让我夜不能寐,适逢先帝驾崩,我独揽财政大权,一览众山小。再至景庆五年,圣上长成,想要亲政。”
    周世耀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癫狂:
    “徐瑾瑜,帝王之术,讲究卧榻枕边,岂容他人酣睡!你今日灯风光又如何,待你功高盖主之时,你便有千般万般锦囊妙计,也无济于事!
    圣上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他想要借平州大旱来夺我的权吗?那我偏要让他知道,这户部只我周世耀能掌!
    我不但能拿了他的钱粮,还能让他,让朝廷知道我周世耀非比寻常!让他不得不服!
    你看,他这么多年,不也还要倚仗我吗?要是没有你,我必能寿终正寝!”
    周世耀说着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徐瑾瑜,徐瑾瑜只淡淡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文侍郎在你身边那么久,你不会以为文侍郎对你一概不知吧?
    这一次的账本,便是你酒后喝醉吐口,你能保证你身边时时刻刻都没有异心之人吗?”
    周世耀不愿意听,也不愿意信,这会儿他疯狂摇头:
    “不!不!不怪我!都怪你,徐瑾瑜!将星之命便这般厉害吗?明明主上已经让人废了你的出身,废了你的武身,你凭什么还能回来?!”
    周世耀死死盯着徐瑾瑜,徐瑾瑜听到这里才终于给了周世耀一个正眼,随后,他抿了抿唇:
    “所以,给楚清晏下毒的人,是你们。”
    “哈哈哈,父子反目,血脉尽断!那老临安侯昔日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可他生了一个怂包儿子!
    奈何那楚清晏虽然怂包,却是天赐贵子之命,竟然命带贵子,可为师氏再续江山气数,主上岂能容他?”
    周世耀哈哈大笑,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带着几分嘲讽:
    “徐瑾瑜,你也莫要怪主上,谁让主上算出,临安侯府继老临安侯后还会有将星降生?
    将星者,文武两相宜,你既挡了主上的路,留你一条性命已是主上仁慈!”
    可是,周世耀也没有想到,徐瑾瑜明明已经被打入泥地,几近半废,却还能爬起来。
    难道将星之命,便是如此锐不可当?
    明明,他们筹谋这么久,只待内忧外患一并爆发,届时便可直接推翻师氏!
    “那楚凌绝呢?”
    徐瑾瑜八风不动的坐在原地,却出乎意料的冷静,让周世耀都觉得诧异:
    “你竟然可以想到这一点。不错,那楚凌绝也是有大气运之人,主上本想让楚清晏将其收养,他日也好留在新朝,谁曾想……”
    周世耀如是说着,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憎恶之意。
    徐瑾瑜对此视而不见,道:
    “这就完了?你们做下的事儿,恐怕不止这些吧?当初的平阳侯世子为何染上阿芙蓉;曾经平阴侯嫡女流落风尘,最后却机缘巧合入了宫,如此桩桩件件,当真与你们没有关系?”
    徐瑾瑜的眼神锐利如刀,周世耀心下一凌,没想到他只开了头,徐瑾瑜便已经猜到了主上在京中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