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瑞道:“不若娘子亲自告诉爷吧,宫中丧仪,不好进去,可以用信鸽联络。”
沈星语犹豫了一下,终是提笔写了一封信,简略将事情告诉顾修,打算等哄了曹氏用了晚上的药,入了睡便离开。
皇宫。
同帝王丧事讣告发出去的,一并还有盛如玥和唐淙的讣告。
一身素缟的九皇子接过顾修呈上来的卷轴,铺展开问道:“什么东西,累了一整天,非要这么正式交上来?”
随着卷轴铺展开,映入眼帘的是顾修一等鹿鼎公,禁卫军统领辞呈,“你这是……”
顾修:“太子妃毕竟是从镇国公府出去的,殿下摁下这件事不株连,已经是宽宏大量,臣不应当再享此殊荣。”
九皇子合了卷轴要推回来:“孤最清楚这其中缘由,难不成还能怪你,你起身。”
“殿下,规矩不可破,”顾修咳嗽了几声才道:“这朝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规矩体统还是应该在。”
九皇子握着卷轴陷入为难,很是愧疚的样子:“孤得你扶持才一路顺利,如今大位初得,怎能撸你拼命挣来的头衔。”
“殿下若是有愧,不如圆了臣一个心愿吧。”顾修道。
九皇子:“你只管说,孤一定满足你。”
顾修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书信呈上去:“丧事了,殿下登基之际,这件冤案大白于天下,便是满足臣的心愿了。”
第94章
皇宫一片素缟, 梁上垂白绫,廊下悬挂白色灯笼,恸哭了一夜的皇宫陷入安静, 浓酽夜色中,飘零的白纱悠悠, 漾起海浪般的波纹。
恢弘森严宫殿投下的憧憧暗影,深重如凶兽蛰伏,灯笼浮着的光影晕开一点光,白纱裙敛急匆匆划过玉石地砖,一双纤白的极细素手自荷叶袖中伸出,递给对面人一份纸质脉案抄本。
两人默契交换着东西, 一字未言,女子亦从对方手中接过一张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三个字:佟贵妃。
三皇子生母。
-
先帝灵堂, 宫娥惊呼一声, “皇后娘娘。”
因心腹宫娥及时拽了一把,有点眩晕的皇后才免于摔倒, 宫娥哽咽道:“娘娘,您身子本就不好, 今日又跪了这么久,已经差点晕过去两次,还是去歇息一下吧。”
皇后虚弱的靠着宫娥道:“本宫得先帝厚爱,如今陛下仙去, 臣妾无以为报, 也只能多给先帝守灵聊表心意。”
“娘娘,”一道纤弱中又雅致的温吞声音传来, 皇后偏头抬眼看去,昭媛款款而来,鬓边簪一只素白玉容花,屈膝蹲下身,扶上她的胳膊:“妾知您心中舍不得陛下,只陛下生前最是爱重您,若您将自己累出病痛,叫陛下如何走的安心?”
“妾叫了御医在偏殿给您诊脉,身子还是得保重。”
皇后就着昭媛的手缓慢起身。
出了灵堂,太医诊了脉,几句闲话的功夫,坤宁宫内官压着一个太监来禀报。
“皇后娘娘,奴在勤政殿外,抓到了这鬼鬼祟祟的太监,装了一身金银,这些便是从他身上搜出的脏物。”
皇后面色微变,看向那小太监,确实先帝御前伺候洒扫的。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这些狗奴才又在卖着什么消息?”
内官上前禀报道:“奴已经审过,是为打探殉葬名单,贿赂之人乃是流云殿的内官,奴特来请示娘娘。”
流云殿,这是佟贵妃的住处。
“抓!统统抓去慎刑司重重拷问,”皇后的手指发颤,“陛下新丧,一个个的不思纪念先帝,背地里在这搅弄是非。”
“娘娘,”昭媛一柔声:“陛下新丧,如今头等大事是殿下登基,此时动先帝嫔妃怕是会遭人诟病,对登基大典不利。”
“佟佳贵妃有三皇子十六皇子傍身,无需殉葬,要这名单,怕不是为了自个,为的当是收买人心,这等小错,揪出来也不能将贵妃如何,娘娘还是莫要生气。”
烛火勾着皇后勾起来的讥讽唇边,“在后宫,她同我争,在前朝,她儿子要同我儿子争,我儿如今已经要登大宝,她还是不死心!”
“也不看自个儿几斤几两。”
昭媛道:“贵妃娘娘如今自是明白比不上您的,今儿想的这出收买人心,怕是想求稳,上好的封地,跟儿子去享福呢。”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怨毒,起身,慢条斯理理了理极地云丝袖:“勤政殿是在拟殉葬名单是吧,陛下生前最是爱重佟贵妃,贵妃怎能忍心让先帝孤零零上路。”
--
顾修婉拒了九皇子登基后再卸任鹿鼎公这件事,以后只专管大理寺,不再插手内廷事务,丧制登基事务自也不必参与内阁会见。
朝中诸事皆为帝丧让路,内阁同礼部定了章程,袁心将禁军统领的部署呈上来。
顾修平静扫一眼,提起腰间荷包,掏出象牙玉章,盖在官文右下角。
抵唇咳了几声,连着官文,一并递给袁心:“将这一并呈给殿下,从此刻开始,在殿下任命新的大统领之前,官文只需按你的副职印章,这边事情不必再报我。”
袁心像个鹌鹑似的低头:“大人您这又是何必,这事本”
“忘了过去的九皇子。”顾修一个眼刀杀过去,阻了后面的话道:“他现在是帝王。”从他登上皇位的一刻,他们的立场就从同盟便对立。
“你想想先帝。”
是人便会有猜疑,帝王的猜疑只会更甚。
过去危难扶持时是情谊,如今换到那张笼椅上再看过去,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也可以是奇货可居。
袁心想到过去种种,一拍脑门,“是我一时没转过这弯。”
他伸手接过顾修的玉章,又看了一把椅子,听见顾修提醒道:“收起你的心思,这把椅子,你坐同我坐没区别,殿下不会提拔你上去。”
袁心:“大人误会了,属下就是替您不值。”想当初他们拼死拼活扶持九皇子上位,怎么如今又是这个结果。
那他们当初做这个有什么意义?
袁心生出一种迷茫。
同袁心的留恋不舍不同,顾修平静交出一切,没有再看一眼,缓慢朝外头走,却挺直着脊背,蹀躞带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腰肢。
“将你面上的心思都收干净了再去复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袁心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想到他们一手打拼出来的东西,现在要拱手让给别人,一时情绪上难受:“我就是难受一下,一会就好。”
“大人您先去休息。”
顾修拍拍他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出息,与其在这难受,不如想点实在的,”他偏过半边脸,回看那把椅子,“怎么将咱们自己人推上去。”
袁心豁然打开一条新思路,“唉!”
夜色寥落,太监在前头打着灯笼,宫灯劈开一道微弱的光,迎面肃王被几个人簇拥着从勤政殿出来。
“王爷。”顾修颔首。
盛如玥染恶疾的借口,骗的了百姓,自骗不了这些消息灵通的朝臣,作为一等鹿鼎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丧制,新帝登基章程事宜,如此重要顾修却没有参与话语,这事就很微妙,也说明了九皇子的态度。
种种迹象表明,顾大人如今怕是被猜疑了,待新帝登基之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几位大臣都伶俐的淡声略颔首,态度颇为冷淡。
肃王:“这么晚了,顾大人不去休息,这是要去哪?”
顾修:“打算去守一会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肃王简略嘱咐:“你这病好没好利索,还是要注意休息,别熬坏了。”
顾修:“多谢王爷关怀。”
短暂寒暄过后,顾修携了太监到灵台。
勤政殿,九皇子处理完繁杂的事务,已经是深夜。
内官打着拂尘,“殿下,阖该休息了。”
九皇子搁了最后一本奏折,莲花刻漏已经指向亥时,明明一身疲惫,眼睛亦疲累的不行,但是他没有丝毫睡意:“引路去灵堂。”
内官劝道:“登基大典近在眼前,白日里祭祀已经花费太多体力,殿下还是早些歇息。”
“不必多言,引灯前去便是。”
压抑克制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九皇子加快脚步走进去,一片素缟的灵堂,顾修跪坐在火盆边,往里撒着纸钱,火焰在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上流淌,肩背挺的比直。
“胡闹!”
“你这身子骨不要了!”
“快回去休息。”九皇子斥道。
顾修:“殿下只说臣,您来这又怎么说。”
没有光,夜色下的人心难遮,能看见最深的罪,九皇子提了袍子跪下来,“孤睡不着,父子一场,想要尽这最后本分。”
顾修:“臣也睡不着,想尽这最后的臣子本分。”
“你为何睡不着?”九皇子眼睛乜过去:“难不成你对父皇有愧疚之处?”
“自然是有的,”顾修道:“人生在世,谁又没有不得已,又怎会处处光明磊落。”
“说说看,究竟是何事,”九皇子道:“今夜没有君臣,孤恕你无罪。”
顾修道:“殿下,臣同您的结盟,便是对先帝的一种背叛。”
九皇子怅然许久,捡起纸钱铜盆里撒:“即便是帝王至尊,亦有许多不得已。”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并肩跪在一起,纸钱蹿出不灭的火舌,映在二人脸上,树上的寒鸦声凄凄,透过窗牖传进来。
--
镇国公府,曹氏一觉睡醒又将沈星语当成了儿时的盛如玥,将她当成个孩子哄,又是要喂饭,又是要给她梳头,虽说她这精神不太正常,但不得不说,这手艺还是没的说,语气动作也轻柔,可以看出来,盛如玥幼时的确被她呵护的很好。
沈星语配合的同她玩了一会,到了用药的时辰,绿翘准时端了药碗进来,不过这回曹氏又闹起了脾气对药抗拒起来,“我不喝药,药好苦。”
沈星语摸摸她脑袋给她顺毛:“姨母,你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曹氏两只手臂折起来抱着头,目光惶恐,显然是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记忆,眼角有泪流出来,“可是中药好苦,舌头都是麻的,我喝了四年,吃药比吃饭还多,早上一睁眼就是药,中午要喝,下午要喝,晚上睡觉还要喝。”
“呜呜……真的好难喝。”
沈星语端着药碗靠近:“吃了药,我给你一颗饴糖吃好不好?有糖就不苦了。”
“不要!”
曹氏一只手打过来,黑乎乎的药汁泼洒了沈星语一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血!你手上都是血!”曹氏惊恐,赤裸裸的嫌弃和厌恶:“你今天是不是又审讯犯人了有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