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只好收拾心情,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出了何事?”
“唉,谁能想到,是十一公主,”梁禀声道:“陛下老生气了。”
陛下同昭媛一起为十一公主选了一门家世人品都极为合适的俊才,偏十一公主铁了心,就是想要嫁寒门楚誉,如今十一公主正漏液跪在御书房门前,逼迫帝王收回圣旨,皇帝气的面前的紫檀御案都掀翻了。
昭媛提了宫灯等在宫门口,看到顾修这才吁了一口气,同顾修到一边说话:
“现在陛下怕是觉得一翻慈父之心错付,如今我不能出现,我过去,反倒是惹陛下厌烦,劳烦顾大人宽慰陛下。”
顾修自然知道这桩婚事里帝王用的心思,要说帝王的这些公主里,就十一公主的婚事最纯粹,所选的人家首先不会牵入朝廷斗争,身家清白,又是可以绵延昌盛数代,家风足够清正人家,满足了这些条件就已经很苛刻,最后是尚主的驸马人品,性情,样貌,最后连人家后院婆母性情都吩咐顾修给查个底掉,这才千挑万选选出来了个满意的驸马。
最后十一公主居然放着现成的好夫婿不要,要去嫁个寒门。
楚誉作为臣子,皇帝是满意的,作为驸马,他是不满意的。
顾修道:“昭媛不必客气,臣会平息陛下的怒气,十一公主那边,还得昭媛劝和。”这事的根源还得是十一公主乖觉。
昭媛道:“顾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要大人促成这门婚事,而是拜托大人让陛下收回这桩婚事,满足十一的心愿。”
昭媛有多聪慧务实,顾修是再清楚不过的,按帝王给选的人,不仅对十一公主好,对昭媛来说也是最合适的,将来帝王仙去,有个得力的女婿,她的日子也不会窘迫。
楚誉能有多大造化?
顾修怀疑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她一时没想通?
昭媛看着远处十一公主跪在玉阶前的瘦小身影拢成一团,温声解释:“我不是一时冲动,也明白十一嫁到伯府的好处,可这千好万好,抵不过十一一个心甘情愿”
“我拖了她两年,有心撮合她同旁人无数次,这孩子也不是不懂事的,她也试着同旁人接触过。”
“可就是生不出来欢喜之情。”
顾修觉得昭媛就是心软了,“十一公主还小。”
昭媛:“顾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若是我也施压,十一最后或许会认清现实同意,可我不想她不快乐。”
顾修:“昭媛可知十一公主若是嫁楚誉,对您来说未来可能面临的境况?”
昭媛语调轻缓:“我在陛下身边小心翼翼这些年,为的便是十一能活的舒心恣意,她最大所求既是嫁给楚誉,那我遂了她的愿便是。”
这实在不像是昭媛的处事作风,昭媛看出顾修的不解,便笑着解释:“我们在这朝堂里谋算一切,通一切事故,但也不能失了本心,需知这世上,亦有真心二字,更当尊重她人的真心。”
顾修不再分辨:“好。”
顾修同昭媛分别,一步步走上玉阶,停在十一公主面前。
十一公主不知跪了多久,膝盖大概已经撑不住了,身子微微摇晃,又倔强的咬着唇瓣,眼睛哭的像核桃,面色苍白,大概这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苦。
顾修微微躬下身,问道:“公主,楚誉是要外放到清贫之地的,您可知您以后可能会吃苦?”
“且楚誉的家世太低,您的驸马身份比旁的公主低很多,会被人嘲笑,时间久远之后,您的阶层会滑落,会跌出上京头一份的尊贵圈。”皇家公主多的是,公主们没有实权,父皇在位时还有父亲可依,等父亲去世,靠的便完全是夫婿,同父异母的手足是靠不上的。
若夫婿不得力,公主们很快便会泯然众人。
说什么做普通人粗茶淡饭一辈子也能幸福,这话其实很具有欺骗性,世上从来就是拜高踩低,普通人在权势面前,有时候连个公道命运也求不得。
尤其是从贵往下走的人,更受不了那种落差的。
十一公主:“这些很重要,但比起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还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顾修:“在我进入这个门之前,公主都还可以反悔。”
“现在后悔没关系,只是一时面子问题,但愿公主将来一辈子不后悔。”
他撂了这话,重新挺直身子,脚尖转了方向往御书房去。
十一公主忽然道:“顾大人,您还记得世子妃吗?”
顾修脚步顿住,侧过半个身子回身,殿宇内的灯火拓了他的五官,听见十一公主道:“我还记得那年除夕,我在城楼上看灯火,她在承天门下面同您招手,惊了御驾只为要给您送一盏宫灯。”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东宫,她一个人三叩九拜爬云烟寺的台阶,好多人瞧不上她的做派,觉得她丢了闺阁女子的脸面,正妻却一派子狐媚行径,宴席上大家都非议她,排斥她。”
“我那时候问过她,为何要做这么出格的事,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会被人议论吗。”
“她回我,‘因为她嫁的人很喜欢,所以不想做贤妻。’”
“她预料到了一切,可依然那样做了。”
“有些事,总在道理之外。”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愿意去衡量得失。”
顾修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嗓子一下下发颤:“她说,‘嫁的人很喜欢?’”
十一公主:“是啊。”
很奇怪,明明那日是冬天,顾修看着苍茫月色,脑子里闪过她的告白,成婚第一日,她扭了腕足,他抱着她,她双手交叠攀在他胳膊上,身子微微朝他面上倾过来,红唇覆在他耳廓边。
“我这腿是故意扭的……我喜欢您,想引起您的怜惜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即便有救婢子讨他欢心的意思,但这句话也是真心的呢?
如果她的喜欢是真心的。
她那些小心思,扭足,伤膝盖,伤手,吃辣酱,怕黑,怕水,那些大大小小的自伤,小谎言,会不会是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获得他的在意?
他像溺进了水里,口鼻不能呼吸,心脏像被锤子在砸,一下下……
第71章
十月十九, 大清早,双瑞,潭嬷嬷, 绿翘,不是挨了罚就是被骂, 三人只当顾修今日又是心情不好。
左右沈星语下落不明之后他就阴晴不定。
到顾修见阿迢做了七彩索饼,蹙着的眉头稍稍缓和,双目中终于有一丝满意之色,双瑞意识到自己哪里惹着这位主子了。
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沈星语这个少夫人的生辰。
实在是,沈星语这生辰,顾修也没给她过过啊, 成婚那年,沈星语十六岁的生辰已经过了,隔年她那会子又刚巧落水下落不明不久, 生死都不确定, 顾修发了疯的找, 又哪里想起来她生辰这件事。
“爷,是奴错了, ”双瑞跪下来请罪,“奴不应该忘记少夫人的生辰。”
若是沈星语还在, 下人们也该是要记着,给主子道喜的。
绿翘亦跟着请罪,顾修下颚线绷着:“你们要像阿迢一样,将少夫人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一切事物, 要像她在时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绿翘和双瑞自请了一番罪责,顾修才挥挥手, 让他们下去。
阿迢没准备顾修的份,统共做了两碗,一碗是沈星语的,一碗是她自己的,没成想,顾修撩起白色长袍,径直在饭几上坐下,拿起筷子,一碗寓意长寿的七彩索饼被他吃了个干净,连汤汁也没剩。
阿迢也不敢有意见,只盼着他吃完就走。
没成想,顾修从怀里掏出来一只镶螺钿七彩锦盒,是珍宝阁的手艺,阿迢认出来盒子上面的标识。
盒子里头是一只海棠玉簪,细细的花枝子从根上分展开,枝桠轻薄,米黄色的花蕊,花瓣泛着莹润的光泽,极为漂亮。
“作为生辰礼,她会喜欢这根簪子吗?”
如此精细的簪子,看着便是价值不菲,设计也新裁,看着是提前定制的,这道还真是沈星语喜欢的风格,阿迢点点头,算是肯定。
顾修努力幻想她看到这簪子欢喜的表情,一刹那间脑袋空白,完全他忽然想不起沈星语的样子了。
眉头又深深皱起来,“我还没给她过过生辰。”
阿迢比划了一通,“少夫人有给您准备过生辰礼,是您没来。”
顾修如今已经能自如看懂哑语,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阿迢又比划,“东西应该还在。”
阿迢去正房里翻出一只手臂长的锦盒,打开盖子,雪白的丝绒垫子下,里头静静躺了一柄剑,鱼皮剑鞘,凌霄花纹,剑柄上镶了一颗明亮的玛瑙。
抽了剑鞘,顾修一眼识别出来这是最锋利的陨铁打造,刀面在光下闪着银亮的寒光,刀线的线条很流畅,极为漂亮,应该是铸件大师打造。
“这剑少夫人花了很多心思,问了许多人才找到最好的铸件大师,这花纹都是她设计的,准备了许久。”阿迢比划着沈星语花的那些心思。
顾修指腹摸索着剑上的花纹,像是要将这花纹刻进心上。
他将剑同一只锦盒摆在一起,去年的时候,他也有给沈星语备生辰礼,到头来,他们谁都没为彼此过上生辰。
若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给她过个生辰就好了。
沈星语这个生辰过的并不凄凉,相反,很热闹,许多跟着她今年种红果果的农户都送上了自己的心意,更别替许多管事,跟着沈星语发了横财的供货商。
白日里热热闹闹的过了一场,到了晚间,书娴又单独给她过了一场,抚琴饮酒,好不快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星语喝的半醉,手撑着额头,眼睛弯弯的,“这里的日子太过舒服,我都安逸的不想出去了。”
书娴脑中警铃大作,“你要去哪?”
沈星语道:“过了年,冰化了,想去西洋转转。”靠种花,她只能获得财富,想要有所建树,还得在农作物上下功夫。
去远一些的地方去看看,不止是她娘曾经的梦想,沈祈也一直想去看看来着,或许能得到一些更好的种苗也未可知。
书娴:“那你这一去不得一年半载?”
沈星语点点头。
书娴有点舍不得俩人做伴的日子,但她也清楚,沈星语一直都有她想做的事,“放心,我定然给你看好花圃。”
将花圃交给书娴,沈星语最是放心,“辛苦你拉。”
书娴挠她,“你别在外头玩疯了乐不思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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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新年,这日除夕。
九皇子对新得的麟儿很是宝贝,祖孙都是隔代亲,皇帝对这个小孙子也是很喜欢,两个月的小婴儿,骨头软软的,只有小手臂那样长,新年夜宫宴上,抱了好一会也舍不得离手。
一阵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袖传过来,接着空气中是一抹刺鼻的味道,九皇子正要请罪,皇帝将小皇子递给曹氏,唇角翘着慈爱的笑打趣,“小婴儿懂什么,无妨。”
“敢尿龙袍的,天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待他大了我揍他屁股。”九皇子亲自扶着皇帝去内室帮帝王换龙袍,一边笑着打趣,“父皇您可别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