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坐在鹤师兄身边,摸了摸它的羽毛,伸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捉笔写字。她在竹林秘境的五年,临摹着师父的笔迹,用心练过毛笔字,笔下的字带着剑一样的笔锋,颇为拿得出手。
白天她的疑惑还未解,左右两个人都还没睡,还是问清楚好些。
在山林当中布阵的人是元婴修士,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打发或者摆脱掉,若是敌人的话,隐藏尾随在暗处,实在太危险了些。
当然,如果说薛明渊或是薛沉景当场就解决了对方,那自然最好,不过从她破阵之后见到他的模样,不像是解决了对方的样子。
虞意写下问题,原本想折成纸鹤,但纸鹤太复杂,干脆便折成简单的纸飞机样式,朝着窗外飞出。
纸飞机上裹着一团灵气,在大雨中翩跹穿过,雨点打在包裹住它的灵气上,击打出灵光点点,拖拽着长尾掠过芭蕉叶,飞入叶后的窗。
投映在窗上的人影抬起手来,接住了那只纸飞机。
薛明渊捏着纸飞机来回看了看,小心地拆开来。纸上询问了他在奉盛县时,那座山林里的迷阵是怎么回事,若有人专门布阵对付他,在她破开迷阵后,为何又没了影踪。
她并没有再继续追问薛沉景的情况。
薛明渊提笔写道:“不是敌人,是以前的故人。”他悬腕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落笔,“沉景很好,没有受伤。”
这也不算谎话,薛沉景只是被念力所缚,神魂并未受伤。
写完,薛明渊搁下笔,沿着折痕重新折叠好,投向窗外。
虞意收到回信,展开看了纸上的回答,轻喃道:“故人?”
她目光移到后面一行字,看了一会儿,照系统的说法,真心话模式同样约束薛明渊,他应该是不能对她说谎的吧。
那这个故人是他们的父母吗?薛沉景在父母的念力下,所以暂时出不来?
虞意想起薛沉景曾经在她耳边恼怒地念叨过,说他的表字不是来自“南有龙兮在山湫”,而是因为薛明渊。
父母太过思念他,才会为他取字“湫”,幽深广博为渊,低洼积流为湫,他的父母一直想让他变回明渊。
他曾经似乎也在她耳边质问过她,是不是想要他变回去。
那时候,虞意被鄞州城内古怪的空气所影响,头脑并不十分清醒,只记得他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气急败坏地说了好多话,可怜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所以她摸了摸他,逗了逗他。
虞意转头往窗外看去,外面雨声渐弱,雨势已经消了,西厢的灯还亮着,窗边的人影未动。
鹤师兄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在翅膀底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叫唤,虞意被它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抬手拍拍它安抚。
她抚摸着鹤师兄的羽毛,重新看回手里的纸张,忽而想通了,她哪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她自己不是更无家可归么?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里,只有一只鸟陪伴自己。
虞意不否认与最开始相比,她确实已经被薛沉景“攻略”到了,她的心防已经在他死皮赖脸的侵蚀下,生出了裂隙,被他趁虚而入,占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这还不足以让她想要主动卷入他们的纠纷当中去。薛明渊和薛沉景在大青山时,便纠葛不休,他们二人的争斗持续了百年千年,都未能分出个胜负,这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哪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她如果走上前去对薛明渊说,你可不可以让薛沉景出来,这和当初薛家父母对着薛沉景求明渊出来,又有何差别?
只要确认了他没有受伤就行了。
虞意又坐了片刻,抬手在烛火上将这张纸化为灰烬洒出窗外,纸灰很快消融于雨水中。
阖窗,灭灯,上榻休息。
东厢灯灭之后,西厢的灯也灭了,薛明渊合衣躺在床上,一夜未睡。
父母的念力终究困不住薛沉景太久,他现在已经取回了尾骨和两火,这具身躯的实力暴涨,连犼这样的魔物也臣服在他脚下。
若是再被他取回心火,他便再无所顾忌,能够完全借助上古大魔遗留之力,令群魔朝拜,再一次登临魔君之位。
那将又是一场动丨乱。
薛明渊坐起身,从怀中摸出那一枚莲花传音玉,渡入灵力,点亮玉上符文。
只在须臾之间,传音令接通,对面传来莲夫人清冷的嗓音,询问道:“明渊,何事?”
薛明渊于黑暗中轻声说道:“阿姊,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78章 共梦(1)
虞意一觉醒来, 屋内还是昏黑一片。
她起身点燃烛火,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更漏,辰时已经过半。
这户人家的窗是用明瓦覆盖, 用蚌壳打磨成纤薄如纸的小片,一片一片贴在窗棂上,呈现出一种珍珠般的光泽。
即便是烈阳穿窗而过, 也能化为莹莹地上霜。现下屋内只点燃了一根烛火,也可在四面明瓦的映照下漾开柔和的辉光,照亮整间屋子。
虞意披衣推开一点窗,外面天光黯淡,浓云覆盖在天幕, 她身怀雷灵根, 对空气中游离的雷电之气感知敏锐,看来昨夜的一次场暴雨并未将云层中的雷电耗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州,梁州……”虞意抚着下巴嘀咕, 忽而眸中一亮,有些欣喜道,“原来是这里。”
她想起曾在风物录中读到的记载,书中说梁州属于一座海滨城池, 距离梁州三十里外的一片海礁岛上有一座升仙台,曾经有一位大能在此渡劫飞升,使得天门洞开。
大能渡劫余威久久不散,自此之后, 每年临近大能飞升之期时,梁州城附近都会出现雷暴天气, 持续时间长短不一,短则一时片刻, 长则十天半月。
这样的天气下,普通人大多呆在室内,不敢出门。但对雷灵根的修士来说,却是极好的淬炼灵根的机会。
虞意昨夜挨了顿雷劈,雷灵根吸饱雷电之气,她打坐将其吸收之后,睡了一觉醒来,现在整个人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量,感觉自己都能化身电桩,为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发上一整天的电。
可惜,这个世界还没有电灯。
据说,在雷暴天时登上升仙台,可以看到当日大能飞升的奇景,若是有飞升机缘者,天门会为之开启一隙,窥看到仙界景物,获得感悟。
来都来了,这样的机会,虞意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她动作迅速地穿戴齐整,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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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在这时,薛明渊也端着一个大托盘从院外进来,带来了一些早点,还有鹤师兄馋了半宿的鱼。
鱼鲜味飘入窗缝,屋内一声哐当响声,下一刻,丹顶鹤扑腾着翅膀顶开窗,翻了出来。
薛明渊忍俊不禁,笑得眯起眼睛,“阿意,先吃点东西吧,鹤师兄醒来得也正好。”
他将餐盘端入厅堂,虞意跟着走进去,顺手将几样小菜和糕饼摆上桌。
薛明渊将一碗炖得软糯的八宝粥放到她面前,说道:“我早上起来时,齐管家正好派人来询问我们要吃点什么,我便请他们熬了八宝粥,你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虞意用勺舀了舀粥,这粥底极稠,里面加了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等,用料很足,一股甜香随着蒸腾的热气扑来鼻间,光是闻到味道,她嘴里已经自动开始分泌津液了。
“谢谢。”虞意道谢,尝了一口,含笑道,“很好吃。”
她上次吃八宝粥,还是在云山之时,薛沉景给她熬煮的,也不知在那个山坳里,他是从哪里收集来的材料,糖虽放得多,但是粥熬得有点糊了。
加入粥里的豆子,全都叫他熬得稀烂,已经分不出都是什么东西。吃进嘴里除了甜,还夹杂着一点甜味盖不住的糊味。
那时候,她只尝了一口,就将吃进嘴里的粥全又吐出来,嫌弃地放下勺子,说粥糊了,不好吃。
薛沉景气得想吃人,周身萦绕着那种令她想要拔剑的阴森气场,偏偏还要假装宽容地对她微笑,道歉说是半夜起来熬粥时,不小心打了一会儿瞌睡,没有注意火候。
他软磨硬泡着想要哄得她再吃一口,只有吃进一口,咽下去,他才算完成任务。
虞意偏不,还当着他的面,端起桌上的水漱口,不论他怎么央求,都不再动那一碗粥。
薛沉景无计可施,最终气恼地从她面前端走碗,红着眼恶狠狠地将那一碗带着糊味的八宝粥全吃光了。他不仅吃光了碗里的粥,还赌气似的跑进厨房,将锅里的粥也全部吃光。
吃得蹲在灶台边直犯恶心。
虞意见他这样子,原本还有点心虚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紧接着就听到系统的大叫:“主人,你再忍忍吧,一切都是为了女主的好感度。”
“下毒?不可以不可以!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光是想想都不行!主人,她是你老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自己都要吃吐了,可见这粥是真的不太好吃,也怪不得女主。哎哎哎,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是我提供的烹饪方法不对,咱们等会儿换一篇菜谱再重新熬一锅粥……”
虞意舀了一口粥进嘴里,品尝着舌尖的甜味。她发现跟薛明渊在一起时,很少能听见系统的声音,也让人难以看穿他的想法。
薛明渊留意着她的表情,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粥有什么不对?”
虞意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回道:“没有,很好吃,熬煮得刚好,米很软糯,花生、莲子也很软烂,入口一抿就化开了。”
薛明渊咽下嘴里的吃食,放下筷子,作势要起身道:“你喜欢吃,我就再去为你盛一碗来。”
虞意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吃不下这么多,一碗就够了。”
薛明渊这才重新坐下,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不仅关注着虞意,将她喜欢的吃食往她面前推去,还会顺手照顾一下鹤师兄。
见它往哪碟子小菜或者哪一个糕饼上多看了两眼,便主动为它夹一些到蒸鱼的盘子里。
鹤师兄蹭一蹭他的手表示感谢,看样子很喜欢他。
等吃得差不多,虞意停下筷子,薛明渊才说道:“这些时日,梁州城附近都是雷暴天气,为防止民众外出受伤,梁州城门是不开的,所以我们还得在这里多叨扰几日。”
虞意点头,“那得准备一些谢礼才行。”
“这个不用担心。”薛明渊伸手为她斟了一杯清口的茶,语速不疾不徐,有种悦耳的韵律,柔声道,“我听齐管家说,主家信道,有意向让家中幼童入修行之路,所以我打算默写几份启蒙的经法送给他们当做谢礼。”
这么说的话,这个谢礼的确比钱财更合人心意。毕竟能拥有这样一座华美别院的人家,想来也并不缺钱财。
虞意自是赞同,说道:“那我也选一些基础的剑谱当做谢礼吧,如果那小孩有天赋机缘能入道修行,说不准也可择剑道。”
薛明渊点头,“也好。”
虞意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裙装,白色外裳裹着朱红色中衣,腰间亦系着红色腰带,紧紧勒出一段柔美的腰线,白色的下裙有开隙,走动间能看到内里惹眼的一片红裙,时隐时现,宛如乌云遮挡中,偶尔泄出的一束天光。
薛明渊双眸中映照着那一缕红,询问道:“你要出门吗?”
“嗯,我听说梁州外有一座升仙台,雷暴天气可窥见天门,我打算去看看。”虞意仰头,从四方的庭院望出去,天幕浓云聚集,云中隐约又有雷电光柱游走,估计要不了多久又会是一场电闪雷鸣。
薛明渊有些羡慕道:“可惜,那座升仙台,也只有雷灵根修士有机会登上去。”
虞意回头安慰他,“没关系,我要是看见了,回来告诉你天门长什么样。”
鹤师兄昨夜被她电得心有余悸,一听她要在这样的天气出门,连饭也顾不上吃,立马从桌上滑下去,整只鸟都钻进桌子底下躲起来。
虞意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了,不让你载我去。”
薛明渊笑道:“我会照看着鹤师兄,你早去早回?”
虞意的目光从鹤师兄身上转回,落到薛明渊身上。薛明渊温柔细心,堪称体贴入微,却又知道分寸,不会像另一个人那样不分情况地纠缠着她。
虞意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好,有劳了。”
她说完,挥手唤出青竹剑,身影化作一道耀眼的霓虹,飞遁入暗沉的天幕。
薛明渊盯着她远去的方向,似难受一般轻轻蹙眉,抬手按揉眉心。他的弟弟实在太吵了,一刻不停地在心海里翻腾,令他无一刻安宁。
薛沉景用力撕扯着身上的丝线,即便那丝线依旧坚韧地缠绕着他,深深勒进了他的魂魄里,叫骂道:“废物东西,一点雷击就害怕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去!你不行,放我出来,让我跟着她!”
薛明渊本不想回应他的,但是他太吵闹了,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在心海里翻滚,甚至影响到了他,让他也难以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