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一下电话录音吧。”
几分钟后,录音机开始运转,莎啦啦的声音之后,便传出电话录音内容:
“喂?你好。”接电话的是黎富豪本人。
“……”对面并未立即开口。
“hello?”
“黎先生吗?”
“是我本人,请问你是哪位?”
“黎先生,你很聪明,没有报警,希望之后也能一直这样聪明。”
“阿旻现在怎么样?你们不要伤害他,我能不能跟他通个话?”
“黎少爷现在很好,不过暂时还不方便让你们通话。”
“你要多少钱?”
“希望你能在2天内准备好1000万现金。”
“2天内,不可能的。我不能报警,也不能引起其他人注意,免得媒体发现端倪,你得多给我些时间——”
“这些麻烦是你的事了,我只要结果。要么2天后我拿到1000万,黎小少爷活蹦乱跳回家。要么2天内没有1000万,你们可以再生一个仔。”
“1000万?太多了!而且就算是几百万要在3……3天内筹集到,也绝无可能啊!”
“不如你再考虑考虑,我也再考虑考虑。”
说罢,劫匪便挂断了电话。
抱胸靠在白板边长桌上的dylan转手关掉录音机,转头对方镇岳等人道:
“从对话中,我们听出绑匪有在附近盯梢黎家,幸亏我们的人是悄悄潜入黎家别墅,而且后续没有多次出入,并未被发现。但后续再想派人进去就很难了。”
“黎先生讲的话,是按照o记要求说的?”方镇岳问。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dylan点了点头。
“绑匪会同意3天后再交钱的。”方镇岳十分确定道。
“为什么这么说?”dylan问。
“二十年前他们曾经做成过一单,当时被绑的人家没有报警,事发后几个月那事才爆出来。警方后续跟进了解过绑架全过程,绑匪要了200万港币,4天后集齐现金进行交付。对于现金筹集需要时间这一点,经验丰富的绑匪都是知道的,他们之所以在第一个电话中不松口要黎先生2天内交付1000万港币,只是一种施压行为而已——
“之后绑匪会再等几个小时才会给黎先生打第二个电话,他们就是要让黎先生想办法筹集金钱,同时在这几个小时里内心焦灼,担心自己无法达成绑匪的要求,更担心绑匪撕票。
“待绑匪觉得黎先生的心理防线已经在时间磋磨下溃败了,才会打第二个电话,那时候黎先生讲出的关于最快能在几天内筹集到资金的言论,多半就是黎先生能努力出的最优结果。”
“他们经验丰富,很懂得与被绑架者家属周旋。”dylan捏着教鞭,眉压目沉,表情很凝重。
“是的。绑匪这第一个电话实际上什么信息都没有吐露,只是讲出了1000万港币的金额而已。”方镇岳继续阐述现今警方拥有的线索,所蕴含的深意:“其实主要目的是让黎先生不要因为接不到电话而报警,再者就是施压和试探。”
“那么就是说,第二个电话很关键。”dylan放下教鞭,搓了搓额头,抹了把脸,转头看向白眉鹰王。
“patrick,你有什么想法?”白眉鹰王审视过方镇岳胸有成竹的表情,干脆将对方想要的话语权大方交付。
方镇岳深吸一口气,转头与易家怡对视一眼,get到对方的支持和专注,才开口:
“黎先生要做一个绝佳的倾听者,绝对不要抢绑匪的话,一定要让绑匪感到他们在相当程度上,已经控制了局面。不然绑匪感到被冒犯、感到无法掌控局面,甚至怀疑黎先生是个狡猾可怕的人、不知道在筹谋什么与他们对抗,那样就会造成被绑架者受到不必要的伤害,甚至被撕票。
“要尽量百分百按照绑匪事先规划好的节奏去走,这样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审视绑匪每一个条件和行为背后,所传达的信息。”
方镇岳讲罢,dylan便将他所说的记录在白板上,列为第一条。
“o记传达给黎先生拖延时间的办法是对的,这一点上,一定要坚持、要诚恳,力求让绑匪信任黎先生要集齐这些钱,的确需要3天时间。但也不能无限度地拖长时间,一旦劫匪感到疲倦、沮丧和烦躁,就会产生恐惧失败和担心被警方捉住的负面情绪,这也会增加他们破罐子破摔的风险。”方镇岳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做好3天内找到受害者的准备。”
“3天……”dylan忍不住再次伸掌搓脸。
“跟黎泽旻一起被绑架的孩子家属状况怎么样?稳定控制住了吗?”家怡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朝着她望过来,方镇岳便趁她开口的工夫捏起桌上一瓶矿泉水,猛灌了一大口,随即也看向她。
“绑匪只需要绑很有钱的黎小少爷,另一个家境不那么好的人家里根本榨不出多少钱,与其敲诈两家人惹来多余的麻烦,不如舍弃掉没有太大价值的赵琼辉,只与黎富豪沟通、拿黎富豪的钱。”家怡说道。
“是的,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赵琼辉很可能会被舍弃……”dylan点点头,深吸口气后答道:
“赵青情绪还算稳定,毕竟一直没接到绑匪电话,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前一直对赵太太隐瞒信息,但黎先生接到绑匪电话后,赵青也打电话给太太,告知了儿子的状况。毕竟,说孩子被黎家留宿的谎话说一次还行,连续两宿不回家,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了。
“赵太太接电话的时候正在高架桥上参与一场连环追尾车祸的救助工作,她身材比较娇小,跳进车里帮伤员解安全带,进行初步急救……刚从车里跳出来就接到她先生的电话……”
dylan叹口气,才继续道:
“赵太太穿着沾满伤员血迹的工作服就开车赶往太平山黎富豪的别墅,现在或许快到了吧。我们的人会尽力安抚赵太太,如果有必要的话,接下来3天会让赵青夫妇日夜呆在黎富豪的别墅里,避免接触其他人,发生不可控的意外。”
在一众人讨论到差不多时,方镇岳忽然提议:
“我的房子与黎富豪家不算很远,可以在我家设一个观察点。”
白眉鹰王当即拍板在方镇岳家设立一个小型指挥部,派三名负责监听和侦查的专业警探跟随,方便监视黎富豪家四周状况,寻找那双属于绑匪的、正盯着黎富豪家的眼睛。
由于家怡的‘快乐王子’多次出镜,她干脆将车放在o记总部车库,改坐岳哥的大吉普。
抵达方镇岳的别墅后,o记派来的三名警探便将带来的各种专业设备摆开,将别墅一楼的客厅征用为办公室。
方镇岳作为主人,去帮三人安排客房。
家怡转头见三名警探正埋头忙活,便趁机随方镇岳上楼,拐进其他人看不见的走廊时,她一把拉住了方镇岳的手。
方镇岳本能回握住她的手,停步转头。家怡却越过他,拽着他跑进每次她来时借住的客房,并在两人皆迈过门槛时,一把甩上门。
家怡背抵着门,见方镇岳转头面对自己,便朝他伸出双手。
方镇岳没讲话,靠近她一步,如她所愿将自己双手送进她小小手掌,随即垂眸望着她,等她开口。
“岳哥,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家怡一把将他拉近,仰起头双目定定望进他眸子深处。
满含隐痛的过往,总是让沉湎其中的人难以启齿。
那就让她来主动挖掘问询吧。
方镇岳垂头看着她,忽然觉得胸腔内一直竖着的墙,好像被什么东西砸碎了——那好像是一把燃烧着火焰的滚烫重锤。
充满勇气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那么坚定又强大。
他想要倾诉的,独自守着早已溃烂的秘密,是件多么孤单痛苦的事。
可是那样难堪的过往,她是否真的愿意听一听?
更何况,他人痛苦的过往是巨大的负担,他怎能蛮横地就将那些东西向她倾倒?他是想独自解决掉这些糟糕的东西,以一个全新的状态拥抱她的……
可是她问了啊。
一直如墙板般的背脊向她倾斜,他以额头抵着她额头,凑近的眉压低,那双眼终于不再伪饰,冷肃、强硬的外壳尽数化成沙,露出藏在最深处的稚童。
那些他不曾向任何人透露的情感终于得见天日:
孤独、敏感、恐惧……他也渴望有人可以给自己依靠。
就好像二十年前的那个孩童,一夕之间被现实最黑暗的重锤狠狠击倒,弱小单薄的肩背忽地背负起至亲的性命。
至此在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着重如山岳的愧疚,和即便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探长,仍无法甩脱的自我否定。
第354章
小时候的方镇岳是非常调皮的孩子,因为是小儿子,又格外宠溺些,是以常常被称为混世小魔王,连父母都不太能管得住,非得大哥方镇轩出手不可。
他谁的话都不听,但大他6岁的哥哥是他的偶像,偶像讲的话总归是要听的。
大哥能翻着滑板飞起来,每次投篮都中,堆积木能堆出超豪华大城堡,看过全部《超人》《铁臂阿童木》和《柔道小金刚》全集,学什么都更快,打架还总是赢……
是的,爹地妈咪会因为宠他而不舍得揍他的屁股,大哥可不管这回事,想揍就揍喽,你哇哇大哭着告状,回头揍得更厉害。
但很神奇的是,大哥明明常常以大欺小,他却还是最愿意跟大哥玩。
那一天本来只是司机单独来接他放学,绑匪的目标显然也是他这个小孩子。因为哥哥主动请缨一起来接,才被一起绑了。
那时候绑匪的技术还未纯熟,许多时候都是问题爆发了,才意识到这里要提前做好这样的安排。
他们只是绑住了两兄弟,甚至还未习得先药晕他们的技术。
两兄弟在车上磨蹭着解绑,在车拐入一个小巷暂做停歇时,打开车门准备逃跑。
但是很快便被绑匪发现,大哥为了掩护弟弟,一边大声喊着“你快跑!跑快点!”,一边跟绑匪撕打搏斗,挣扎得足够激烈,才缠住了两名最先冲出来的绑匪,帮方镇岳争取出了跑掉的时机。
方镇岳真的是个很机灵的孩子,他跑得很快,还知道一边跑一边寻找掩体躲藏,待钻进人群后,他立即向大人们求助,请他们去救救他们的哥哥。
再折回时,远远便看到大哥被拉上车厢,那个超强的少年双腿离地,软趴趴地被丢在车上,随即大车门砰一声关上,卡车绝尘而去,未能及时被追上。
之后有人报了警,方镇岳被警车送回方家别墅。
几天后,绑匪安排在旺角人最多的时刻、人最多的地点安排拿钱,因为绑匪搞了个接力,当警方按住来取钱的人时,那女仔已将钱交给雇她来拎皮箱的男人,众警察站起身再想于交织人流中寻找拎皮箱的人,已是不可能了。
那时绑匪称等拿到钱后,让方家人去黄大仙祠前等候,但是方家人和警察们等了好几天,都未看到那个正逐渐长成大树的少年。
直到几个月过去,一天夜里惊醒,年幼的方镇岳才忽然意识到,大哥再也不可能长成大树了,他没有哥哥了。
后来香江警署法医部引进了英国过来的一批新解剖数据,才反馈给方家一个新观点:
在绑匪绑走方镇轩,切下一根手指送回方宅要钱时,方镇轩可能已经死了——那根手指上的血液反应等,应该是在人死后切割才会有的形态。
原本方镇岳并不知道这信息,方家家长也并不准备告知他。在方镇轩离开后,这个骄纵的小儿子一夕长大,不再胡来,不再吵闹,甚至常常独自呆在房间里谁也不见,他已有心结,够痛苦了,谁也不希望他小小的身体背负更多。
孩子的大脑尚未发育完全,沉陷在愧疚、自责的悲痛时,很可能精神被压垮,甚至失去健康,变得再也无法恢复正常。
但在方镇岳初入青春期,有些叛逆端倪时,因小事与母亲吵了一次架,多重因素之下,方母情绪忽然失控。
当时,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握成拳,克制地撑在身侧,双目含怒,或许还含着些许恨意,对方镇岳说:
“如果不是你,你哥哥就不会死。”
“阿轩对你那么好,你却害死他。”
那时候,方镇岳终于明确了自己一直不敢问的问题的答案,也许在哥哥掩护他逃跑时,哥哥就已经被杀了。
他带着几名大人折返想要救哥哥时,绑匪们架着的哥哥身体软趴趴的,也许不是昏厥,而是已死亡了……
从那以后,他几乎再没跟母亲讲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