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才进去,就看见了空空荡荡的客厅,问:“人呢?”
顾淮安皱了皱眉头,脸色不大好看,分开之后让杏眼湿亮的女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三皇子边问边极为自然地往里面走,就看见顾淮安站在不远处,怀中好像还抱着一位女子。
不过这个姿势,这个姿势怎么看都觉得……十分不对劲啊。
年轻人……真是年轻人啊。
顾淮安顺手将自己的帷帽取下,给眼前面色潮红的女子戴上,细心给她将带子系紧。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他才回过头,眉尾下沉隐隐有些不悦,“你怎么在这里,粮食的问题解决了?”
三皇子被噎住,声音弱下去,“没。”
“那你就先回去,我随后就来。”顾淮安倒是还冷静,“陈大夫既然到了,让其他人配合将现有的病例直接给他,看看能不能研制出方子来。现在就是怕那些人狗急跳墙,使出什么下作手段,陈大夫那边还要派人保护,万不可以出现什么差错。”
那些世家用的手段都不知道多下作,三皇子只要想到刚平定的地方又因无缘无故出现的这疫病病人,脸色也跟着黑了起来,“我知道,我现在就去找人。”
反正在扬州的时间还长着,他总有机会能看看这小丫鬟到底是谁,可陈大夫那里不安排好,人说没就没了。
他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认命往外面走去。
等人离开之后,姜若才敢冒出头来,却不敢抬头与男人对视。只要想要刚刚被亲吻到手脚都开始蜷缩发软还差点被人撞见的场面,她就觉得脸颊发烫。
她捏着自己的手袖,磕磕巴巴找着话题。
“扬州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也没有那么严重,就是麻烦。”
“那我能做什么吗?”姜若问,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也不想继续留在杜家西府,两眼一抹黑只能天天看着门口开始自己漫长的等待。
哪怕是有些风险,她也想同世子爷在一起。
顾淮安倒是也考虑了这个问题,姜母那边还是颗火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直接爆发了,最好还是将姜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沉默片刻道:“你跟着我去衙门吧,帮着整理文书。”
姜若以为自己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再不然就去准备饭食,听见整理文书时,自己就有几分露怯。她捏着袖口边缘,心里就开始敲鼓,“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万一做不好怎么办?”
“可以学,整理文书的又不止你一个。”
顾淮安倒是没有说笑,让人找来一套干净的男子衣衫,让姜若换上之后就带着她直接去了衙门。
姜若的身高在男人当中算是很矮,身材又格外纤细,即使穿着男子的长衫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姑娘家。可去了衙门之后,衙门里的人看了眼之后,又看了看小书童前面的安王世子,都很快低下头统一装作自己眼瞎没有看出来。
这位安王世子平日里看着温和有礼,比时常叫嚣要将人砍了的三皇子看着好相处得多,可他们恰恰也是最怕安王世子。当他那双平静淡漠的眸光望过来,你恨不得将所有做错的事都交代出来,生怕他察觉出不对劲给出最严厉的惩罚。
所以姜若再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还是安安稳稳留了下来,几乎没有人敢不长眼凑上去打听什么。
她的工作倒是很简单,一开始就是写抄写和摘录的活,除了一开始她紧张害怕犯错给世子爷丢脸之外,上手之后就没多少难度,开始学着写公文。虽然难了些,可她对此十分满意,因为时常能见到世子爷。她也发现,世子爷比她想象中还要忙碌许多,每日都有人带着大量的文书进进出出,让他做决定。稍微喘口气,各处又会传来各种各样的幺蛾子,让他重新去处理。
姜若明白,这是世家同朝廷的一场博弈,世家赢了朝廷便会生出忌惮的心思,江南又可以得到至少二三十年的喘息。若是朝廷赢了,朝廷能进一步收拢权利,增进对商贾和士族的掌控。
两边几乎都是在玩命。
晚上有时候她都熬不下去,手中拿着毛笔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世子爷书房中的烛火依旧明亮。
顾淮安出来时就瞧见这一幕,原本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他走上前去,将女子直接抱起往屋子里走去。
女子察觉到这点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是他之后又重新闭上眼睛,乖顺蹭了蹭他的胸膛,含糊着问:“世子爷,已经忙完了吗?”
“嗯,已经忙完了,正好带你回去。”顾淮安点点头,带着她去专门准备的房间,熏了一会儿艾草。
“好。”女子就应了声,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顾淮安哑然失笑。
作者有话说:
有人问起就说一下,姜眠cp是赵九重,
另外,节日快乐!
第64章 064
◎脏,别碰。◎
姜若看到所有人都在努力, 想要将疫病控制住,让这座江南水乡重新焕发出原本的生机。
可有时候,老天爷压根就不想让人如意, 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永安街的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没了生息, 然后有更多的人搬入进来。
即使有陈大夫的加入,遏制疫病的方子还是没有被研制出来,扬州城还是处于封控的状态。更为要命的是,城外的芸薹已经成熟了, 大量靠着田地为生的穷苦百姓需要去收割芸薹, 保住自己上半年的收成,不断要求自由活动。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 各方面的舆论不断发酵。
各方面的压力都到达了顶峰,扬州城内爆发了民变,一路打到了衙门口。
短短个把月的时间, 施意卿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整张脸都是浮肿的。他才从疫区出来,亲自处理了十来具尸体,在回来的路上被一群拿着农具的民众堵住,要求他给出一个说法来。
他能说什么呢?能说官场上的博弈,还是能说世家的胁迫?他甚至连解药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
这落在普通民众眼里,就是不作为,就是惰政。一群人慷慨激昂,同随行的官兵发生了冲突。
顾淮安带着侍卫将施意卿救出来时, 他的额头鲜血汩汩, 整张老脸都被鲜血糊住, 颓然一笑, “还是老了啊,让世子看笑话了。”
姜若站在旁边,恰好看见大夫用镊子夹起他受伤的皮肤,用清水冲洗。光是站在旁边看着,她都觉得自己额头像是跟着疼了起来。
可施意卿哪怕冷汗淋漓,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一声,处理好伤口之后就是坐着闭目休息一会儿,继续出门奔走,准备召集商户将手中的存粮放出来。
傍晚时,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回到衙门,丝毫没有形象地直接瘫坐在台阶上,陷入到沉默当中。
姜若将留好的饭菜递给,小声唤了句“大人?”
施意卿半天才回过神来,露出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姜姑娘,今日可好?”
姜若完全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会跳转到这里,应了声“今日很好。”
施意卿“哦”了一声,端起饭碗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白饭,机械般地吞咽着,周身气压低了下去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这个小老头身上的衣服不知穿了多久,皱巴巴裹着在身上,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被汗污粘在一起,风都吹不动,同她才到扬州见到的那个华衣锦服的施大人几乎是两个人。
等到了晚上,姜若终于知道施大人为什么如此的反常。
“现在城中余粮不足,就是算上刚运来的,缺口都很大。几家都给了消息,透露出那点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你好我好。”
顾淮安否决,“这不可能。”
“世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总不能说一直不治好,扬州城就这样一直封着吧。这城内不止是世家,还有许许多多普通人,他们长了一张嘴都要吃饭。”
施意卿也不想说太多,今日拦路的人当中就有位妇人带着孩子给他跪下,低声啜泣哀求。她的丈夫死在瘟疫中,她甚至没有见上一面就等来一捧骨灰,要完全承担起两个孩子的养育。
怀孕的妇人跪下给他磕头,“小的什么地方都不去,小的就是要将芸薹收回来。小的一家没什么收入,就指着这么一季粮食,小的给您磕头了。”
那瞬间施意卿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连日这样的情况不少发生,再加上这段时间看见太多太多死人,他也有些抵不住。
他不是不知道扬州城隐田隐户的危害,也不是不知道世家把持田地两头通吃,更加清楚若是赢了扬州百姓能减免许多负担。
“再这样下去,就算疫病被扼杀,他们也没有多少活路。”
什么好处不好处,就全都是一场空谈。
顾淮安沉默很长时间,轮廓分明的脸隐匿在黑暗当中,凤眼微微垂下遮住眼中化不开的墨色。敞开的窗户中有长风吹来,将他的头发和衣角全都吹了起来。发丝飞扬中,他的身形依旧沉稳如青山。
十指相抵放置在桌前,他最终开口,“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解决。”
“至多三日,三日若是还未平定,我便回去同几家商议,怎么解决。”
得到想要的结果,施意卿脸上也丝毫没有笑意,反倒更想直接哭出来。他眼角的沟壑全都是湿意,喃喃自语,安慰顾淮安也是在安慰自己,“世子,我们都已经尽力了,这样已经是最好了。”
顾淮安只是听着,并没有直接反驳。
这次的谈话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顾淮安这边还没有动作,王家那边先高兴得庆祝起来。
“还是广陵太过小心了,我瞧着这一次瘟疫,他们就应付得够呛,最后还不是要低头。”王家二爷颇为自得,端起面前的酒杯美美喝了一口,“今日衙门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他们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这几日施意卿也熬不住求助商户。只是他也不仔细想想,没有我们点头,这扬州城内谁人敢将一粒粮食卖出去。”
“还是稳上一点,广陵离开之前还在说,来的这位是个狠角色。”王家大爷身姿板正,提及道:“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天下到底还是姓顾的天下,疫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得很。等衙门那边来人商议,该怎么给就怎么给,不在乎这些东西。”
“我瞧着你们都是被京城那边吓破胆了,京城那边什么意图旁人不清楚我们还不清楚吗?就指着我们在江南卖命,供养他们娘两个。”
王家二爷往起一站,声音当中多了几分愤怒,振臂而呼:“可谁做了皇帝,我们不还是颍川王氏?”
他越想是越不甘心,王氏的产业遍布的大江南北,涉足成千个产业,族中子弟出息,文人政客不少。说句大不敬的话,先祖平定江山时,如果没有王家人力物力的支持,哪里还有现在的大周!结果顾家人坐稳江山之后,首先要将他们这些人先踢出局。
“狡兔死,走狗烹,我算是看明白了。既然他们顾家费劲心思想要除去我们,那就走着瞧瞧若是我们这些世家费心费力替他们经营江南,都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慎言!”
“慎言什么?”王家二爷弯下腰,一掌撑在桌面上,俯视自己的兄长,“难道你真的甘心?难道你真的以为京城王氏得利之后会回过头来帮扶我们?”
“大哥,别太傻了。等新帝继位,我们王家只要还拥有现在的权势和地位,照样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次真是绝好的机会,来的两个人就是毛头小子。若是我们轻易妥协,这不就是和京城说我们能让人随意拿捏么。”
在王家二爷的不断劝说下,王家大爷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那你想怎么做?”
“坐地起价!”
王家大爷沉默了一会,没说什么。
江南虽有不少世家,可本家在扬州的只有王萧两家,其余留在江南的要么是得力管事要么就是族中准备接触这一块的子弟。他们虽然能做到一些主,可这种大事拿不定主意,本家那边又太远消息传送不及时,所以全都盯着王家这边怎么做。
见王家将运粮的船只停泊在港口,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这批粮食的去路。
王家二爷妹妹等着衙门的人过来谈判,结果等来的是自己差点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厮。
“老爷!老爷!不好了!官府带着人将我们的粮食给劫了!”
他的眉心狠狠一跳动,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情况?”
“今日天不亮,我们正准备将粮食运下来,突然冲出来一批将士将我们围了起来,说这是萧家供出来的粮食,要抄走?”
“谢司军?”
“不是,是湖州的赵家军,今日约有万把人抵进扬州,现在外面都是迅街的将士。”
“日他大爷,都疯了不成!”王家二爷目眦欲裂,狠狠踹倒面前的小几。
屋内一片肃然,下人们全都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让手底下的人传消息,说是永安街死了近千人的,官府请将士过来准备强制抓人,让所有得病的人都去永安街。只要这批人死了,疫病也就没了,官老爷的乌纱帽也就保住了。”
“还要不要多说些?”
“多说干什么,那些人被欺压这么多年,稍微有些风吹草动,自己就会想象成滔天的祸事。”杜家二爷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