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书扯了个笑。若说从前帮王可忆,她是因为不想嫁人避难,顾念王可忆的几分恩情。
那么如今她陆知书就是王可忆的纯臣,但为主效力,万死不辞。
陆知书从监牢里出来,却发现墨禾始终心不在焉,以为她是担心陆知书也拍着她的肩安慰:“不用担心,知书一定不会有事的。”
墨禾闻言抬头,王可忆这才发现她是哭了,眼眶晕红,眼泪顺着往下不断淌。
要知道墨禾可是时疫里看惯了生离死别的人,别说哭了,她平常那个冷漠的性格,连笑都很少。
王可忆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听到她小声道:“娘娘,您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王可忆自然答应了墨禾,而墨禾和她到宫门刚下马车,就带着她去了太医院里她的住处。
她关上门窗,不算大的屋里只有她们二人,墨禾从床底找出一个箱子。
她在箱子里不断翻找,最终从箱底扒拉出一个被锦缎包裹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王可忆接过这一大包东西,然后她听见墨禾小声道:“娘娘,如果真论起来……我该喊你嫂嫂。”
墨禾她在说什么?!
姜贽没有兄弟姐妹,那就只能是……顾家?
果然,墨禾开口:“当年顾家满门被灭,顾太傅只有顾皇后一个女儿,而我爹爹是顾太傅的养子。”
“今日那毒当年我爹爹也饮下过,当年送菜的人也说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墨禾解释,眼里满是悲戚,“我也喝了,只是所幸饮得不多,师父妙手回春救了我一命。”
这也是墨禾多年苦练医术的原因,她始终想知道那毒药是什么,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未再见过。
她便以为这毒药是宫里的秘药,谁知道她进宫以后却仍然没能找到它。
墨禾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顾皇后是想主动杀了她爹爹,以此来换她自己和儿子活。
这些年与师父与世隔绝,她一直如此认为,直到下山后,才知道原来顾皇后在父兄死的第二天就引剑自刎。
墨禾苦涩道:“仔细想来,顾家和陆家都是背了谋逆的罪,就连这毒药都如出一辙……娘娘,怕是这两件事情是有关联的。”
王可忆听了墨禾的话,望着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疑惑:“那这又是什么?”
墨禾:“是顾皇后的遗物,师父说我是顾家后人给了我。只是我从前恨顾皇后便也没有打开后。”
她眼里泛起几点明光,“娘娘,您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请您将今日的事尽数转达才好。这东西,您也拆开看看吧?”
王可忆轻轻拆开这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有钗环,有小兔子玩偶,还有枯掉的牡丹花,当然最显眼还是最中间的几本册子。
她翻开——发现是日录。
其中一本因为她没拿稳掉到地上,正巧掉在地上摊开。
她捡起,正好看清上面的字。
“游戏?”她默念出声。
第44章 游戏
王可忆发现日录里写的内容很碎, 从少女怀春的内容写起,再写到婚后和夫君相夫教子。
看得出来顾皇后应当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几乎每天都有所记录,只是内容多少的问题。
有时候就是写了一句“春好, 花开”, 有时则会絮絮叨叨写一堆家长里短。而那唯一提到“游戏”二字, 则是在很靠后的地方。
那段文字的具体内容是——“今儿贽儿头疼, 我好担心……是那个‘游戏’吗?我不要他玩那个游戏。”
“建康六年”——王可忆望着这几个字出神。先帝在姜贽出生那年大赦天下,同年还改年号为“建康”,所以这应当是姜贽六岁时顾皇后写的内容。
而顾家是在姜贽七岁时出的事。
王可忆往前再翻,却发现建康改年号的那五年没有, 又往后翻发现也没有了。
她这才发现这些笔记少了几年的, 大概就是姜贽出生后的五年,难怪只有这几本。
“墨禾, 你先别哭, 我去问问姜贽。”她觉得姜贽毕竟是顾皇后的亲儿子, 很多事情他才清楚。
结果王可忆从太医署一出来, 就发现德安在门外等她, 一看到她的身影便迎了上来:“皇后娘娘,陛下有请。”
王可忆的面前是一架马车, 她有些沉默——她今天坐马车真的坐腻了, 就不能让她走回去吗?
结果德安道:“陛下是请娘娘去郊外的行宫。”
……那也行。
王可忆不知道姜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想到早上吵架时,姜贽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就来气。
就算不说知书,姜贽真的对陆太傅没一点师徒情吗?
可是被怀里的东西膈到, 忽然又有一点点理解——她是知道姜贽的,他就是冷淡的性子, 这辈子还好些。
上辈子姜贽才是真的对谁都冷漠,如果不是死前他难得的情绪外露,王可忆也不会相信姜贽居然会哭。
虽然也只是眼里有泪。
她抱着怀里的包裹,低垂眉目。
顾家出事的时候,姜贽只有七岁,那时候的他是怎么样的呢?是惶然无措,还是会害怕地拽着父皇哭求。
她觉得姜贽都不会,比起这些画面,她更能联想到的是七岁的姜贽在母亲的尸首默然不语的样子。
王可忆突然觉得,她不该和姜贽吵架的。
至少不应该自己心里急就冲姜贽发火——她现在终于冷静下来,才缓缓意识到她白日里是把因陆家而起的心急,转成怒火发泄给了姜贽。
王可忆正想着这些琐事,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王可忆,到了。”
她掀开车帘,看到姜贽在等她,姜贽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和他们没吵架时一样。
她心虚地把手递给姜贽,刚下马车站稳,就把怀里的包裹给他:“贽儿,这是墨禾给我的……”
王可忆原本是想借这个来掩饰她心里的愧疚,说着说着却突然意识到,顾家并没有平反——墨禾真算起来还是罪臣之女。
她要是大肆宣传,指不定还要给墨禾惹麻烦。
她只好换了话头:“贽儿,我今天不是故意和你吵架的,你别生气了。”
她拽着姜贽的衣袖摇啊摇,却听见姜贽仍如往日般沉稳道:“咱们吵架了吗?”
听到这话的王可忆神情一愣,随即笑靥如花:“贽儿说的对,我们没吵架。”
贽儿就是贽儿,虽然不爱说真话,脾气有点怪……但是,贽儿果然是最好的贽儿!从来不会与她生气。
姜贽感受到心头王可忆的高兴,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王可忆这就不生气了吗?他担心她生气,还特地准备了很多东西的。
“姜贽……”王可忆和他刚进殿门,就看到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拿着木偶,看到他们二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姜贽拉着王可忆在殿中坐下,而那偶师则站在不远处新搭的台上,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
王可忆原本是一口一个桌上的杨梅——姜贽是有些厉害的,这个季节都还能弄到杨梅。
那偶师的动作映入王可忆的眼中,她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那两个木偶,一个是明黄色,一个是红色,而王可忆最喜欢红色。
她看到那偶师把透明的丝线穿进人偶的各个关节,看到他操纵手里的木偶。心里渐渐明白姜贽的用意,嘴里的酸甜渐渐被苦涩取代。
“别哭。”姜贽拿着手帕给她擦泪时,王可忆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又落泪了。
姜贽一个眼神过去,那偶师就懂了他的意思,连忙退下去,只有被绑了丝线的人偶被留了下来。
王可忆从木台上捡起两个身上布满丝线的木偶,她拿起它们坐回原位。
“姜贽,你看。”她从包裹里取出那本顾皇后的日录,指着上面“游戏”两个字道。
“这个游戏和这些木偶一样吗?”她盯着姜贽目光灼灼。
可是姜贽却迟迟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点头,他就是那样望着她,然后,他忽然吻住了她。
是一个很轻的吻,王可忆原本的疑惑,反而却因为这个吻想通了。
姜贽他有些话不能说,就像他连通感这件事都不能告诉她。
于是王可忆回了他一个吻,同样很轻,只是这个吻落在姜贽的脸侧。
姜贽望着她,“你明白?”
“我明白。”
王可忆拔下发簪,把木偶身上的丝线全部斩断,然后把“小姜贽”木偶递给姜贽,“咱们一人一个。”
虽然她还不清楚这个“游戏”具体是个什么游戏,但她却隐约猜测到几分。
木偶挣脱不了丝线束缚,就像姜贽说不了有些话,也像她前世像个傻子一样“忽略”了许多事。
或许,她和姜贽的身上也有许多看不见的丝线,在他们身上从未消失,时刻紧勒着他们。
“陆家也是。”王可忆意识到这一点。
姜贽没说话。
但王可忆她如今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姜贽不说就是说了”。
王可忆愈发内疚:“对不起。”
姜贽却没管她的,只拉着她起身,“去看看陆家。”
王可忆怔然,姜贽他不是不管这事吗?他不是已经“信了”陆家谋逆吗?
姜贽笑:“你想去看。”
他在一次次漫长的轮回里,早就看淡了所有,只是王可忆还没有,而他永远会站在王可忆那边。
既然不能让王可忆全身而退,那就陪她一起对抗到死。
王可忆握住姜贽的手,她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她只是喃喃:“姜贽。”
“嗯。”姜贽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淡,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远比言语更令彼此安心。
王可忆和姜贽还没到陆家门口,就看到“百姓们”在陆家门口“站着”——准确来说,不全是百姓,也有品阶低的官员和一些乡绅富商。
也不全是站着,有人稽首跪着,也有人拖家带口坐在地上哭苍天不公,竟叫陆大人这样的好人蒙冤。
王可忆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圆圆和她的阿婆。也是,陆大人这么多年为人公正严明,不知替这西街上多少百姓申冤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