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决笑着打量她。
好像他不听劝,就不让他进门似的。
他注视着她,身后的感应灯很快熄下,家里没开灯,一前一后的光线倏地变得昏昧不清,钟影感觉到,下意识眨了眨眼,还未全睁眼,眼前一片模糊的时候,脸颊忽地被一只宽阔手掌捧起,下巴被摩挲着微抬,裴决另一只手搂住她后腰,一边欺身进来,一边笑着亲她的嘴唇。
“想好了。”
“你说的对。”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屋子里光线更暗。
钟影有了一个新发现。
只要她据理力争些,或者,多说点,裴决就会被说服——轻易的、毫无反抗的、自然而然的。他好像从始至终就没什么主见,见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不同他多争辩些呢。钟影懊恼。
早知道裴决这么好说话,她还怕他干什么。真是的。
钟影感觉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应该是鞋凳,刚想偏头去找,裴决的吻就跟着俯过来,再度吻上。“裴决……”钟影往后靠了靠,仰起头,喘息着垂眼,语气讷讷:“你不饿吗?”裴决抬头看她,见她眼眸湿润,口红旖旎,双颊蕴着热红,忍不住又去抚摸,半晌,笑声逗她,低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衣料摩擦的声音很快变得急切许多,五月气候刚刚好,此刻却格外闷热。亲吻令人感到愉悦,但再愉悦下去,场地就不大合适了。尽管裴决宽阔坚实的手掌帮她抵着后腰,钟影还是觉得抵在柜前硌得慌。何况,亲久了腿也软。她一只手往后握着裴决手腕借力,嘴唇微张,呼吸一会快一会慢,望着裴决胸膛发愣。
裴决见她有些疲惫,便把人抱到沙发上。钟影翻个身面朝里,好像还没缓过来,整个人懒洋洋的,语气也是,过了会,她没好气道:“你自己做点吃吧。”
裴决笑,沙发前蹲下,给她整理了下头发,摸了摸钟影发烫的脸颊,轻声:“怎么这么虚?”
钟影:“……”
下秒,不知道哪里来的抱枕,一头就撞上了裴决。
裴决:“……”
“我天没亮就起了——送琰琰去春游。上班。下班去看我妈,做饭,然后赶过来——”
“好好好……”裴决赶紧道,上手哄似的拍了拍妹妹肩头。
他后退几步捡起抱枕,也不敢靠近了,想了想,脑子缺根筋似的拎着抱枕往厨房走。
“拿去哪里啊?”
钟影有点恼了,沙发上坐起来,前一刻眉目含情,这一秒眉眼困惑:“你不要乱放。”她的语气好像很不能理解他的行为,觉得他没有生活常识。
裴决:“……”
他只好规规矩矩地给妹妹送回去。
厨房很快灯火亮堂。
微醺的暖黄弥漫过来,好像水迹蜿蜒,徐徐又缓缓。
钟影歪头靠着抱枕,注视那一片光晕里、驻足冰箱前思考做什么的裴决,半晌,忍不住笑。
其实这样的场景对她、或者对他而言,一点都不违和。
甚至称得上亲切与熟悉。
想起电梯里那几句脱口就能细数的点滴,心头渐渐泛起一阵恍然,好像时光在这一刻回到了过去,她此刻注视的,是过去某一瞬间的裴决。
体检签字、学业考核、上了高中就要分梯队班……
在她的成长阶段里,裴决的存在早就超出一个邻家兄长的角色。他们一起长大,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也是朝朝暮暮的陪伴与依靠。
现在想起来,因为长她两岁,钟影从来就没在学业上多操过心。裴决堪称她最佳的学业指导。他关心她的考试。每一场考试,裴决都了如指掌。但钟影其实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有些不耐烦的。考得好就算了,考得不好,钟影都怕见裴决——天知道,考坏了,她都不怕钟振的!偏偏怕裴决。回家的那段楼梯,每一级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数着点的裴决听到吱吱呀呀的动静,开门就问她:“影影,考得怎么样?”钟影能吓一跳。
见她受惊小鹿似的紧张又不安,裴决有些无奈,语气愈低,近乎哄着说:“晚点过来我看看卷子。”钟影望着他点点头。毕竟,他都学过了。给谁看都比不上给他看来得名正言顺。
他坐在一边给她讲题,台灯的影子只落一半在他身上。少年眉眼长开,有了青年成熟的轮廓和愈渐沉稳、不动声色的气质。钟影趴在亮堂堂的桌前听他讲题,眼前缥缥缈缈,耳旁一会进一会出,眉眼耷拉。青春期的少女心思细腻,裴决根本不可能搞懂。他想问她是不是没在听,又担心自己话说重了。临到头,几句话搁在嘴边反反覆覆,愣是察言观色好一会,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于是,讲题的那几个小时,裴决也不好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对待她。轻一点似乎不大好,重一点他也舍不得——说起来,都说钟影是他妹妹,比亲妹还亲,天知道,他把钟影当祖宗。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
太自然了、太理所当然了,裴决的存在一度像空气。
他陪伴在她身边,辅导她功课,监督她学习,照顾她生活,慢慢地,比这世上所有的天经地义还要天经地义。
第49章 霸道
耳旁倏地一静。
厨房的油烟关了, 刚出炉的食物香气渐渐弥漫,带着一股热意,蒸腾着四溢的油香。
钟影睁开眼。
不远处的餐桌前, 裴决正面朝她往杯子里倒鲜榨的石榴汁。鲜红的果汁顺着杯壁一点点淌进, 空气里夹杂着很淡的清甜味道。
“醒了?”
抬眼就见她出神瞧这边,裴决笑着问。
钟影点点头, 坐起来看了眼时间,也才二十多分钟。
“睡得好沉。”
裴决端着果汁走来, “早上几点起的?”
他在钟影身边坐下,杯子递过去的时候,伸手轻轻拂开钟影面颊上的发丝。侧脸睡了太久,印出一点微红的痕迹,贴着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又细又软的几缕,此刻不知所措地粘着主人,十分可爱。
说实话,他妹妹头发真的很多。小时候就看出来了。到了初高中, 洗完澡散在肩上, 海藻一样乌黑浓密, 衬得整张脸巴掌大,乌黑雪白的, 正面朝人望来的时候, 杏眼圆瞳,好像纯真小鹿。
面颊上贴着的掌心带着干燥的温度,钟影歪头靠上去,望着裴决说:“早上要检查的东西太多, 五点不到就起了。”
裴决点点头,很是理解的样子, 思考道:“春游这么麻烦吗?”
这话说的。
“你没春游过?”钟影瞥他,好笑。
裴决便也笑。
他当然春游过。不过每次都是妹妹顺便给他准备。毕竟两人从小一所小学,初高中虽然有两年不在一起,但在一起的那一年也是这样。裴决是不会说要额外准备什么的。够吃够用就行。他本就不是特别麻烦的人。尤其早些年大人们忙着事业,生活方面他更是极简。只是抵不过妹妹操心,所有都要分他一半。有回书包里掏出一包可爱至极的樱桃小丸子湿巾,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同周围同学说:“我妹妹分我的。一袋里正好两包。”
当然也有离谱的时候——
书包里摸到一本还不薄的书,裴决心想,妹妹居然还能给他找本书打发时间,真是贴心的好妹妹。结果,拿出来一看,粉红带闪的亮晶晶封面上,漫画少女满脸娇羞,上题《咬你一口——霸道总裁的心尖宠》。裴决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肯定不是妹妹为他准备的。这是妹妹为自己准备的。不过他从小情绪就很稳定,即使真遇着什么事,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对着一本青春言情小说,裴决的表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严肃而认真的,好像他捧着的是一本天体物理概论。
他把书很快地塞回了书包,心里想了好一会见着钟影怎么说。妹妹要面子,直接说肯定完蛋,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理自己了——裴决还是很有数的。可总不能不给。自己偷偷拿着,又算什么事。纠结半晌,他把书掏了出来,同后排关系好的同学换了座位,说自己昨晚没睡够、正头疼,想单独休息下。
于是,一路上,裴决不吃不喝,赶在下车妹妹来讨之前,看完了霸道总裁的心尖宠——说实话,“心尖宠”那三个字对少年时的他来说,不啻于一项新概念。
妹妹果然来讨了。
远远就瞧见——低年级的先到一刻钟,钟影跟几个玩得好的女同学站在停车场边缘,翘首以盼。看了一路脑壳都疼了,这会望见,裴决忍不住笑起来。钟影拖拖拉拉挪过来,隔着几步小声叫他的名字。裴决勉强压下嘴角笑意,换上一副比较严肃的神情,转身向钟影走去。
未到跟前,书包就被拉住——“我东西好像落你这了……”钟影压根不敢看他,手速飞快,一砖头粉红就这么囫囵塞进了自己包里。
“我走了。”钟影低头拉书包拉链,嘴上嗫嚅。
裴决笑,装作好奇的样子,开口:“是什——”
钟影转身就跑:“没什么!”
她从小跑得快,裴决身旁起跑的一秒简直可以参加奥运。
裴决:“……”
不过书被翻了一路,只要稍微仔细地看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人读过。于是,意料之中的,裴决迎来了为期一周的“冷处理”。换做往常,裴决还能就点别的事绊住妹妹说几句——这次比较难办。
总不能和妹妹讨教那本书吧。
......也不是不可以。
“影影,你喜欢男主还是那个男二?”裴决认真地问。
钟影睁大眼看他,好像他吃错药了。可裴决的语气和问她这道题选a还是选b,毫无区别。见他问得实在认真,空气中的羞耻度都被消解一二,钟影想了想,说:“都喜欢。都是很优秀的人。”
裴决点头,有理有据地附和道:“确实。”
他为了讨妹妹欢心,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
“……所以你真的看完了整本?”
饭桌上,回忆起这事,钟影还是不敢相信。
裴决点点头,低头吃自己做的炒饭,过了会,说:“很简单的小说,看起来很快的。”
钟影:“……”
时隔多年,记忆中的羞耻早就消失不见,钟影慢慢悠悠喝了口石榴汁,又问:“那你喜欢里面的女主吗?”
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裴决惊叹妹妹的脑回路,差点一口米饭呛死:“咳——咳咳——”
钟影赶紧将自己的石榴汁递去,裴决好笑看她一眼,很无奈似的,“我怎么可能记得。”
钟影笑眯眯。
一碗鸡蛋炒饭很快吃干净。裴决望着碗,忽然想起什么,问钟影:“你和闻琰平常吃饭团?”
钟影愣了下,不是很明白:“饭团?”
“冰箱里好多饭团。”
裴决表情困惑。他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似乎真碰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沉稳面容上,眼神温和而探究。
对视半晌,钟影总算反应过来,当即笑得肩颤。
“不是……这是早上给琰琰准备的便当。我团多了,准备给自己也带去的,后来忙得忘了。”钟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难为裴决了。冰箱里拿出一盒圆滚滚饭团,思考半晌,决定先挨个戳开,一边戳一边还得想着怎么同妹妹说——要是以后每顿饭都得这么吃……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家里有小朋友。不过炒饭的途中,裴决还是对着这个问题困扰了好几分钟。
“你不会真想以后都得这么吃吧?”
钟影凑过去,忍不住笑:“裴决,你好幼稚……”
裴决微微一笑,站起来端好碗去厨房。他肯定不会告诉妹妹,想到最后,他都想好了以后团饭团的任务怎么分配。
水声响起,伴随碗碟的清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