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应事宜,神色颇淡定,一点都没见着急。
秋丽她们都松了口气。
陈旭却是啧啧称奇,暗道他真是再次长了见识,公主殿下还真能沉得住气。一开始他听了安国公在延州的诸般传闻,又听闻公主殿下要去延州,心里便确定公主对安国公的确有意。
结果因为京城那位的操作,公主殿下耽误了下来,他当时都做好了各种准备,可能需要他们来制止一个发狂的公主殿下,还特意为此和老狗等人都通了气。
大家都是公主府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殿下乃是众人主君,若是出了事,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他们当然要为公主考量。
让公主在暴躁的情绪下和京城那位……对上,哪怕只是远距离的,侧面交锋,也让陈旭心里不安得很。
却不曾想,公主要多冷静有多冷静。
陈旭:“……总觉得以后安国公降不住我家公主啊。”
这到是好事。
十月末,顾湘不徐不疾地处理完了寿灵一应事务,便准备启程前往延州。
有王知县和周县尉,以及勇毅军六万多的将士在,寿灵自然会安稳得很。
最近因着英雄故事深入民心,寿灵老百姓们的情绪都很是昂扬,每个人都积极努力地工作。
顾湘有几次从寿灵驿出来,往县衙去,半路上就见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领着个孩子,一点点在收拾修补街面上碎裂的砖石,顺带着还清理垃圾。还有几个老婆婆都在帮着顾记的厨子们烧药汤。
药汤是顾湘根本张神医几个的药方配的,能预防伤寒瘟疫等,药材很廉价,效果却相当不错。
寿灵的百姓经受了这一番辛苦,饿了好些时日,又惊又怕的,伤身伤神,且死了很多人,容易发疫病。
顾湘一边让勇毅军的将士们好好处理尸体,四处都洒了石灰,也给出大量的积分邀请了一批大夫帮忙义诊,另外就是准备了这些药汤,每天都让所有参与劳动的老百姓们喝上两碗,别说,效果还不坏,至今寿灵也没发生大规模的疫病。
上了车,顾湘心里还惦念这事,对来送行的王知县和周县尉道:“天气越来越冷,别只顾着防备土匪,大疫一起,危害可不比土匪小。”
王知县连连点头。
车队终于徐徐出了县城,周县尉一下子笑起来,对上王知县那看白痴一样的目光,轻咳了声:“就是觉得,唔,就是没想到会有今天。”
王知县眉眼含笑:“也没什么不好。”
这些时日,公主简直成了定心丸。
最近,王知县每日都睡不着,那些土匪们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看样子想卷土重来不是那么容易,可到底仍未清剿干净。勇毅军损失很大,和朝廷的联络前些时候又是那样的状况,他身为本地父母,就像海中浮游,没着没落的。
直到他被公主叫到驿站,看到挂在墙上的那一幅幅的,三个月规划表,五个月规划表,一年规划表……还有那一份堆在桌子上能堆半尺高的策划书。
那些表格,那些数据,入了他王步洲的眼,他忽然就发现,他想起来就头疼,似乎看不到的那个未来,变得清晰可见。
应付县城的危机,诚然不容易,这些规划表上列出来的困难,仿佛每一条都能把人压垮,但是,他的心偏偏一下子就沉到了肚子里。
从这详尽的数据中,他看到了只要他肯拼命地工作,就能拥有的未来。
他难道怕吃苦么?
十年寒窗苦他受过,做了寿灵知县的头几年,他也是苦过来的,深陷绝望的苦,如今他激动得像几十年前第一次去学堂读书。
……
秋日的风一日凉过一日。
顾湘倚靠在坐垫上,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一只耳朵听秋丽她们闲聊,一只耳朵听车外老狗他们说这一路上打探到的各种情报。
不光是正经事,各地哪里有什么新鲜事,有什么新鲜的食材,出了哪位名厨,又有哪些故事。
坐车一路行一路晃,哪怕顾湘坐得是公主的车驾,整辆车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房子,各种生活设施应有尽有,已经算是当下最平稳的车,可也仍有些颠簸。
看话本是不敢的,就连秋丽她们要做点针线,她也不许,还不如大家一起聊聊天,听听话本,累了便烹一壶茶,取出双陆下下棋。
秋丽看着自家小娘子悠闲的姿态,欲言又止。
顾湘笑道:“若是着急上火的就能飞到延州去,就能一口气把所有的麻烦通通都解决掉,你让我上火到口舌生疮也无妨,这不是不能么。”
正说话,马车就缓缓停下,外头老狗低声道:“前面是金县,好像有落石,道被堵了。”
顾湘叹了口气。
在这年代赶路,遇到这样的事一点都不新鲜。
他们这一路能顺顺当当地走到今日,已算顺利了。
“陈统领带人去前面看看,其他人扎营,我们休息一下。”
第七百九十五章 啊?
金县是西北重镇,驻兵十万有余,离延州府城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因着周围多山,落石时有发生,像现在这等堵住路的事,显然不少少见,道上被堵住的行人面上虽隐隐带着焦急,唉声叹气者众多,应对到是娴熟。
顾湘下了车,干脆也学着其他行人的模样在道边选了一处平坦有树荫的地方,铺上毯子席地而坐。
秋丽一边给她摆上茶水,一边皱眉:“这是官道?我看肯定是假的,这都破烂成什么样子,东高一块,西矮一块,到处是补丁,补成如此模样,若真是官道,本地的官服怎也不好好修一修?若我记得不错,这条路可是通延州,兖州,也通清泉城,十分要紧。”
顾湘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行人正交头接耳,看来没听到秋丽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叹气:“又来了。”
秋丽:“……”
一路上,秋丽对各地的官道都是十二万分的不满意,有时候忍不住就要絮叨几句。
昨日倒霉,正好碰见刚主持修过官道的本地县丞,一听就恼了,神色阴沉地瞪了她们好几眼,若不是顾湘看起来兵强马壮,车马队伍都相当庞大,一看就是贵人,实在不好惹,恐怕就是一场纷争。
眼下赶路不易,顾湘不喜欢麻烦。
“正是仍有人年年修补,这里才只能是官道。换成寻常的小道,哪里能有这么明显的补过痕迹?”
那些小路能看得出是条路,便已经相当不错。
顾湘说了两句,倏然一止,转身抬头远眺,只见远处来了十几个行伍中人。
她见过西军的兵士,勇武非常,而且纪律和别处的比,都是数一数二。像镇戎军,顾湘看过皇城司的卷宗,光看卷宗就能看出镇戎军的军魂,当真是将军舍命,兵士奋勇,相当了不起。
眼下这十几个看着却是有哪里很不对劲。
顾湘随即反应过来,道上的行人,别管是挑担子的,推车的,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连连躲避,几乎就算刹那的工夫,刚才还略有些喧嚣的官道上就变得干干净净。
十几个兵士一路横冲直撞,秋丽简直瞠目:“这些士兵是去赶集的?”
士兵们人人肩膀上背着各种东西,针头线脑,绫罗绸缎,手里提着鸡鸭鱼肉,蔬菜瓜果,还有各种酒水和点心。
东西又杂又多,推着的车上更是连竹筐,鱼篓都有好几个,大肥肉堆了老高。
顾湘心下一沉,老狗连忙凑过来低声道:“小娘子,咱们早去寻安国公要紧。”
他身为兵油子,自然知道某些兵士的德性,要不如今怎么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勇毅军以前也没少干这样的事。
顾湘:“……”
她翻了个白眼,端起手边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王哥当她是什么正义使者不成?她一过路人,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
“军爷,军爷,还请少驻片刻。”
一口茶还没吃完,后面尘土飞扬,就见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女急匆匆地一路狂奔,直直冲到那些兵士面前。
那女子面上焦急,嘴唇发青,却是硬生生在自己面上挤出个笑,高声道:“军爷,那,那一株野山参是小女买来给阿爹配药治病用的……”
她话音未落,为首的士兵就大笑起来。
“没想到还是个孝顺女儿,成,你给我做三天妾,再拿五十贯钱,野山参给你便是。”
女子脸上一白,身体都开始抖。
她身边的男子脸上登时露出愤恨:“野山参是我姐弟已经买下之物,凭什么……”
啪!
这做弟弟的话没说完,就被人一巴掌拍在地上,顿时喷出两颗牙,鼻血横流,疼得面孔扭曲,却仍是一脸倔强,高声呼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哪里是我朝的士兵,分明就是土匪,土匪!”
为首的士兵冷笑,“老子这两年跟着我们李将军,经历大大小小二十多战,身上的刀疤数不清,怎么?老子拼了命,立了功,还拿不得这点东西?什么你的我的,我看上的,就是我的?”
几句话的工夫,他身边的兵士已经一拥而上,围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拳打脚踢。
顾湘甚至都不及反应,这些人就上了手。
“这小娘们也挺嫩的,别动她啊,带走,先送到李将军的营帐去,回头咱们再分。”
士兵说话及其随意,眼角眉梢间都写满了轻佻,顾湘猛地抬起手,赶紧把点心吞下去:“打!”
都这样了,还管个鬼的入乡随俗,今天她在,她的话就是最重要的风俗。
雪鹰动都没动,陈旭带着两个人直接三下五除二,缴了这帮人身上的兵器,一时间鸡飞鸭子叫的,十几个士兵齐齐整整地趴在了地上。
为首的那个瞪大了眼,面孔狰狞,他显然被陈旭重点招呼,鼻青脸肿,却仍恶狠狠地盯着顾湘:“你们想造反?”
顾湘:“?”
“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李将军的人,你敢动我?老子要把你的这层嫩皮剥下来做鼓……”
陈旭踢了他好几脚,这厮连嘴都踢肿了,却好似不怕死似的,连连叱骂。
顾湘心下都为这人的蠢而深感无奈,举目看了看自己的马车,再看看那四匹拉车的宝马,虽未摆出全副仪仗,但明眼人一看便能道破她的身份。
实在也是没心情同这莽夫,蠢货打交道,顾湘活动了下肩胛,打了个呵欠,让陈旭把明显是抢来的肉和菜都送回去,顺带着将自己的印信给老狗,让他押这帮士兵去金县保安军的军营驻地。
“军法处置吧。”
老狗应了声,便堵住嘴扔给兄弟们看管。
这只是个小插曲,顾湘倚靠在旁边树丛里浅眠了片刻,不多时人就被秋丽她们轻手轻脚地搬上车,马车微微摇晃着继续前行。
顾湘这才沉沉睡了。
一觉睡得踏实至极,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醒转,睁开眼就见秋丽露出张宛如看到蛤蟆长了八条腿的古怪表情。
“怎么了?”
秋丽沉默半晌,想了想,敲了敲窗户:“王哥?”
老狗木着脸不吭声。
顾湘:“嗯?”
老狗结结巴巴地道:“属下半路押送那十几个败类,半路上遇见金县守将李沉。”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