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地吃过饭,黎青黛明白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益,便没心没肺地沉沉睡去。
昨夜又下了场小雨,破晓时分停了,地面仍是湿漉漉的,翠绿的浅草上挂着露水。
出门时,黎青黛敏锐地发觉,墙角的野草被人踩过,大抵是天色不明,所以踩中了,若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脚印还新鲜,应当是昨晚才留下的。
不论是意图不轨的歹徒,或是庄檀静派来的人,哪一个都叫她寝食难安。
思及此,黎青黛不由一阵头疼,为何那些人还阴魂不散,总纠缠她不放。过了几个月的安定日子,她几乎都要忘了
但为了不叫他们起疑心,黎青黛照旧去药铺做事,如往常般到时辰就归家,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常。
晚间要关窗时,黎青黛瞥见偶尔晃过几个人影,她的呼吸一窒,只当做不知道。
有人在跟踪窥探她,板上钉钉的事。分明他们已经盯上了她,不知何故却按兵不动,其中必有古怪,难不成在等什么命令?
心里隐隐浮现一个想法,莫不是庄檀静他亲自来了?
很快,黎青黛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少自作多情了,庄檀静应该没这闲工夫,路远迢迢,跋山涉水亲自来抓她回去吧?
黎青黛平定了心绪,继续装做若无其事,照旧到了时辰熄灯歇息。
只是趁着漆黑的夜色,她悄悄地将埋在院中泥土下的金银钱财取出,收在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
这日,黎青黛接到了一位特殊的病患,是香怡馆的,镇上有名的风月之地的女人。
听闻是风月女子,药铺伙计先皱了眉头,眼里带着鄙夷,毫不留情地直言推辞,“咱们李大夫不去。”
那位来代人求医非的丫鬟,名为怜花,年纪小,怯生生的,睁着一双大眼,听到拒绝,雾蒙蒙的,急得要哭出来,一如她的名字般楚楚可怜,再冷硬的心肠见此都得心软几分。
要是她没找到大夫回去,她伺候的那位阮十娘,非得让她吃一顿打,将气全撒在她身上。
眼光一瞥,见怜花手臂上留有淤青,黎青黛霎时就明白了些什么。
“带路吧。”黎青黛起身收拾,背着药箱就要走。
伙计以为她不知道香怡馆是什么,只婉言提点,那是男人们寻花问柳的去处。
闻言,黎青黛淡然一笑,“我知晓,不论如何,她们总归肉|体凡胎,倘若病了,她们亦是要看病的,不是么?”
见她如此,伙计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在他眼中,黎青黛同为男子,去一趟花楼也不是甚么大事。
黎青黛余光扫了眼身后跟着的人,大抵是怕被她发现,只能远远地跟着她,黎青黛心知肚明,对怜花道:“走吧。”
去香怡馆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男人并不在少数,一进门就是各种香腻的脂粉气息钻入鼻腔,让黎青黛不适地打了个喷嚏。
醉如烂泥的男人,因付不起酒钱,转眼就被香怡馆的打手给打个半死。
黎青黛蹙眉,侧身避开几个酒鬼,跟着怜花上楼,终于到了阮十娘的卧房。
大老远就见黎青黛进了香怡馆,马常志和高岩几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心中大为震撼。看来黎娘子,真乃异于常人,上个花楼都面不改色。
两人在阮十娘的房斜对面点了雅间,饮茶吃点心,连花娘都不敢多看两眼,只专心盯紧斜对面的动静。
到底是郎主快到江阴了,假使眼前这关头出了岔子,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领路的怜花叩响了房门,俄而,房内传出一道娇媚的嗓音,“进来吧。”
得了准许,黎青黛推门进去,只见阮十娘正懒散地靠在软榻上,神情恹恹。可当她见来人是黎青黛这般清秀的“白面郎君”,刹那间,阮十娘眼前一亮,调笑道:“郎君好生俊俏啊,要将我们这些女子比下去了。”
边说,还要将一双白皙涂着丹蔻的手,搭在黎青黛的肩上。
头一回接触这样热情的女子,黎青黛手足无措,只得躲开阮十娘的魔爪,无奈道:“我是来治病的大夫。不知你有何不适?”
阮十娘只当黎青黛的反应,当做是没开荤的雏,黎青黛越是想要躲避,她越是想捉弄,媚眼如丝,捏着一把嗓音,“诶,大夫,别躲那么远嘛,如此能看出什么名堂?”
可惜阮十娘白抛了媚眼,因黎青黛压根不懂她的意思。
黎青黛拿她没辙,走近几步,问她有何不适。
这时,阮十娘收敛了心思,面带绯色,才带着些许不大好意思,嗫嚅着道出了原委。大意是,有客人玩得过火,她闪着了腰,照着民间土方擦了药酒,过好几日仍不见好,腰部还是疼痛不已。
大致了解了病因,又看了眼患处,黎青黛问阮十娘,她的腰部从前可曾受过伤。
“不曾。”阮十娘不假思索道。
闪腰本病大抵与膀胱经、督脉密切相连。阮十娘舌淡,苔薄白,脉弦紧,乃是气滞血瘀所致。*
黎青黛用三棱针在阮十娘腰阳关、阿是穴、委中穴等穴道点刺出血,而后用竹罐来拔气罐,以达到疏通经络、行气活血的目的。*
经过黎青黛一番动作,阮十娘明显觉着后腰好受了许多,笑盈盈道:“李大夫妙手回春,令妾佩服,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黎青黛迈步到窗边,俯视下头的街道,果不其然,有人在盯梢。
眼看盯梢的人就要和她撞上视线,黎青黛迅速挪开脚步往回走。
“在下,现今却有一事相求。”黎青黛作揖道。
“诶呀,莫说一件事,便是两件、三件,妾也会为郎君办妥的。”趁黎青黛不注意,阮十娘佯装坐不稳扑入她怀中,随后手上摸到些东西,霍然色变。
“呀,你原来是女子?”她瞬时兴致缺缺。
“你、你……好生无礼。”黎青黛愣了愣,猛地抱胸往后退。
思及她还有事相求,黎青黛深呼一口气,脸色仍是不大好看,“实不相瞒,在下是逃婚出来的,被人逼迫嫁给年过花甲的老翁做填房,有人在外头盯着,我委实走不开身,烦请给个方便。”
“这……”阮十娘犹豫了,毕竟谁也不想无端惹得一身骚。
见状,黎青黛从袖中掏出一根精美的蝶花攒珠银钗送她,“若有人问起我来,只管说是我逼迫你的,将自己知晓的告诉他们便是。”
如此,倒是免了后顾之忧,她不是白赚了一根簪子?阮十娘笑得谄媚,将银钗收下,生怕黎青黛反悔,“好说好说,我帮你就是了。”
阮十娘将怜花唤了进来,让怜花把外杉脱下给黎青黛换上。
怜花虽是一头雾水,但凡是阮十娘吩咐的,她一概照做。
幸好,黎青黛的身量和怜花的差不了多少,换上怜花的衣衫后,再随便用眉黛、口脂涂抹,将两鬓的发丝梳下来些,挡住脸,学着怜花含胸低头走路。阮十娘又往黎青黛的胸口塞了两个馒头,从远处看,要是不大仔细,是瞧不出来端倪的。
与此同时,庄檀静所乘的行船一路畅通无阻,昼夜不停,终于抵达江阴。
有人早早就候在岸边,备下骏马,等庄檀静到来。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参考《何天佐医论医案集》和《中医适宜技术(互联网+乡村医生培训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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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身反骨
日渐西沉, 路边的野草晒得耷拉着脑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娘们,看马常志和高岩两人干坐着,也不叫姑娘, 欲上前搭讪, 都被打发走了。
二人时不时盯着阮十娘房间,见黎青黛许久都未曾出来,马常志不禁心生疑惑, “治个病而已, 眼看申时都快过了,怎地还不见出来?”
猛地想起, 上头叮嘱过的话,说黎娘子狡黠,睿智近妖,不可大意。
“坏了!”
二人疾跑到阮十娘房门前,急急敲响了门。
怜花赶忙去开门,看来人杀气腾腾,不禁花容失色,惊叫一声,和身后的阮十娘抱作一团。
马常志他们环顾一圈, 哪里还有黎青黛的身影。
“你们要找的人早走了。”阮十娘见他们在搜索什么人,想起黎青黛的话,忙道, “妾都是被逼的。”
“你可知她去哪儿?”高岩人高马大,甚是有压迫感。
阮十娘打了个哆嗦, 低头缩成鹌鹑, “妾是真的不知道啊。”
高岩和马常志四目相视, 脸色皆煞是难看, 不再理会阮十娘她们,急冲冲跑下楼去,问楼下的同寅可曾见过一个小丫鬟下来。待确定大概方位后,二人翻身上马,分开行动,马如离弦的箭矢,飞驰而去。
又传来黎青黛又跑了的消息。
跟随在庄檀静身后的曲梧游,闻言,也不由大声呵斥:“废物!竟连个弱女子都看不住。”
庄檀静目光深沉,神情莫测,带着叫望而却步的高山冰雪的薄凉,摸了摸拇指上的玉韘,旋即冷笑。
当真是好极了。
不过,陪着她玩上一玩,又何妨?
总得叫她彻底死心,杜绝了总想着往外跑的念头。
暮色凄凉,坑坑洼洼的泥路上,一位老者驾着牛车,慢悠悠地行驶着,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牛车就停了下来。
黎青黛从躲藏的堆满柴草的牛车中起身,跳下车去,递给老者几个铜板,道了声谢。
即便是那些人发现她不见了,只要是阮十娘等人是受了她的蒙骗,还如实说话,也不会受牵连。
令人发愁的是,该夜宿何处。
孤身一人宿在破庙或是荒野,是不大妥当的,要是遇上半夜行凶的贼匪,那可小命不保。倒不如给几个钱,投宿一户民家。
瞥见有户人家门口还挂着女子的衣裳,中年妇人忙着去收,免得被夜露打湿。
看这中年妇人面善的很,黎青黛便厚着脸皮,恳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中年妇人也是有女儿的,见不得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流落在外,便答应了。
这户人家人口也简单,中年妇人和她的丈夫有个跟黎青黛差不多大的女儿,还有个年纪稍小的儿子。
用过晚饭后,当夜,黎青黛就和中年妇人以及她的女儿挤一张床。
约莫是和陌生人共眠一榻有些不大习惯,加之总是提心吊胆,担心庄檀静的人随时随刻都会追来,黎青黛整夜都睡得不大踏实。
意外的是,第二天清晨依旧风平浪静,黎青黛都得怀疑,难道是她运气好,还没人追到这处?
但黎青黛也不敢大意,向这家人买了件男子的衣衫,只道是一个女子行路,着女装多有不便。
“这是我给夫君新做的,尚未穿过呢。”中年妇人寻出一件布衣。
灰扑扑的衣衫,布料粗糙,黎青黛的肌肤嫩,磨蹭到有些难受。宽大的衣衫如同个粗布袋子罩在黎青黛身上,像极了小孩偷穿了长辈的衣服,莫名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