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级官兵的伤亡抚恤等,朝廷早有定例。
只让兵部、吏部跟户部相互沟通,核准伤亡人员名单,再从优抚恤,按制给予奖赏、擢升官职即可。
但主帅虎团跟几位皇子阿哥的功绩与奖赏,这是三部都不敢擅专的。
只能草拟个意见,交给胤禛。
再由他请示康熙,看康熙如何批复的样子。
“老大复郡王之位,老五赏双俸,老七、老八、老九、十四都封亲王?”康熙双眉紧锁,颇有些意外的看着胤禛,“你这是当咱们大清的亲王爵位是街边的大白菜吗?一砍就是好几车,随便大甩卖?来来来,你给朕好好说说,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你又基于什么心思改都未改,直接递上来的?”
呃……
胤禛一脸尴尬地跪下:“儿子启禀皇阿玛,这吏部尚书拟上来的折子是复大哥郡王之位,五弟双俸,其余人等皆封郡王。”
“是儿子觉得,五弟跟七弟参赞军务,没少跟着劳心费力。只那海贸法规一百条,就很好地规范了海贸市场,足以让八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儿子觉得,封个亲王毫不为过。而海贸事如今这般兴旺发达,少不了九弟之功。十四弟两番出征,虽在准噶尔时遇到皇玛嬷丧期,与最后决战擦肩而过,但其功劳亦是不可磨灭。此番攻占李氏,他更主导了诱敌之计,不战而屈人之国,极大程度上减少了咱们大清的损失,实实在在有大功于朝廷……”
胤禛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
表明自己真不是任人唯亲,也没有小瞧大清亲王爵位的珍贵性。而是反复思量,考虑过兄弟们的贡献,才呈上如此结果。
康熙摇头:“你啊你,真是把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过自己呀!”
胤禛错愕,抬头就看到自家老父亲的慈祥笑眼:“是,此番那几个表现都极为亮眼,你这些个封赏也不能说是过。可你就没想过,一下子把他们都封到了顶,日后自己登基的时候要如何加恩么?”
胤禛双眉紧皱,想提醒他别再说这不吉之言。
康熙却只笑,又说死生常理,他所不讳。只恐他撒手人寰之后,胤禛过于仁德,以至于放纵了他那些个兄弟们。
在朝中素有冷面王之称的胤禛:……
就不知道皇阿玛哪里来的错觉,竟还认为他能是个妇人之仁的。
但他没有反驳,康熙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只把那几个涉事人都给唤了过来。
是的。
因为去年康熙那场重病,胤禟跟胤襈正在海外飘着没来得及赶回。此番跟船回京,自然要来给皇阿玛请安,在他老人家身边多陪伴几日,略尽尽人子之孝。
胤禔他们又都是跟着虎团一道班师回朝的。
是以,康熙这一传唤自然齐齐整整。
康熙十一年出生的胤禔,他实际上的长子保清如今已经五十了。满面风霜,头发花白。瞧着,竟不比他这个皇阿玛小几岁的样子。
一直郁郁不得志,如今才算展开了点拳脚的老八也满脸沧桑,皱纹横生。
康熙二十年出生的他,算算如今也才四十一。
跟五十岁的胤禔站在一处,竟分不出来哪个才是哥。
倒是老五、老七、老九虽然脸上也被日头晒、海风吹得皴黑,但却都神采奕奕,瞧着他的目光也满是孺慕。
一时间,竟让康熙心中五味杂陈。
咱们哥几个跪地许久,都未曾叫起。吓得哥几个心头直打鼓,默默思忖着自己这几年到底有没有什么行差踏错。
还是胤禛轻咳提醒,康熙才后知后觉般地摆手:“都起磕吧。今儿喊你们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此番大捷,朝廷按理说该论功行赏。老四提议复大阿哥的郡王之位,其余人等皆封亲王。已经是亲王的老五,则给双俸。朕觉得过了些,你们自己看呢?”
被唤来的几个:!!!
所以,您这是不但不想给,还要咱们哥几个跪地求饶,亲口说一声自己不配么?
也辱人太甚。
但没办法,眼前站着的是他们皇父。
不但扛着孝道大旗,还是生杀予夺的皇帝。
一言之间,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荣辱。他们心里就算再如何委屈,也不敢表现出来哪怕一丝半点。还得积极迎合他的想法,给自己找出点不足来。
身为老大的胤禔率先跪下:“回皇阿玛的话,确实过了。儿子此前行差踏错太多,伤了皇阿玛的心。自己反省多年之后,只恨世间没有后悔药,时光也无法倒流。唯希冀战场之上努力拼杀,以残躯报效家国,为皇阿玛分忧。但逢十四弟跟法将军机智,李氏那帮怂货畏惧天威,大战未至人先降。让儿子未立许多功劳,如何敢忝居郡王之位?”
这话十四可就不爱听了,又忍不住正义之心爆棚:“虽然最后李氏怂了,但前头两年咱们仗可没少打。大哥每次身先士卒,大伤小伤无数,最严重那次差点丢了性命。有功劳又有苦劳,怎能这般枉自菲薄?”
说着,他可能还觉得口说无凭,竟在御前就扒了胤禔的衣裳,露出胸口那狰狞伤痕来。
让康熙瞧瞧他大儿是怎么浴血奋战,差点没在战场上的。
这下别说康熙了,就连胤禛都不由动容。赶紧唤太医,再给他大哥好好诊治一二,好好调养一下。
再度被皇阿玛嘘寒问暖的胤禔汪地一声哭出来:“皇阿玛不必担忧,儿子这不是好好的吗?鬼门关前几度打转,儿子如今早已经不是当初那般执着于权势地位,甚至对……对皇阿玛您这位置都有过觊觎的忤逆之子了。”
“比起那些儿子可能本就承担不起来的重任,什么郡王、亲王,儿子如今只想跟皇阿玛好好道个歉,求得您原谅,让您再唤儿子一声保清。”
第257章 钦命你既然当着朕与几位皇子的面发誓……
这满是哀求的眼神,连旁人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恻隐,更何况是康熙呢?
泪光闪烁间,只见他重重点头:“保清!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朕不再想,你也不需再提。日后你好好的,安分守己、尽己所能地帮扶胤禛。他性格宽厚,最能友爱兄弟,再不会亏待与你。”
“嗯嗯。”胤禔激动点头:“皇阿玛放心,儿子知道的。别说日后,就是这次,没有四弟帮忙,儿子也未必能出得了京城啊!四弟的宽容与帮忙,儿子没齿难忘。”
说罢,他还对胤禛施了一礼。
吓得胤禛赶紧把人扶起来:“大哥这是干什么?弟弟也没做什么,断不值当你这般。说到底,还是皇阿玛愿意给你们机会。否则的话,弟弟就是把嘴巴说干,也依旧徒劳。你要谢的话,还是得好好谢谢皇阿玛,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你们不知道,去年冬日,皇阿玛得了风寒。病情来势汹汹,极为危险。我这心里忐忑着,唯恐……”
“遂几度提议,要让兄弟们都回来侍奉左右,被他老人家几度阻止。”
胤禛轻叹,满是感佩地说起当日康熙态度。
几人也听得万分动容,十四更直接泪目抱大腿:“皇阿玛,难为皇阿玛病重之时,还惦着儿子那点子建功立业之心。天可怜见儿的,亏得苍天庇佑,四哥精心照顾,才让您老人家转危为安。否则的话,儿子便是再有盖世功劳又如何?”
“若您老人家有时候不测,儿子……儿子再如何又怎么样呢?皇阿玛!打今儿起,儿子可哪儿都不去了,专注伺候皇阿玛左右,弥补这些年未曾尽过的孝。”
十四如孩提时候一样,抱住了自家老阿玛的大腿。
康熙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伺候就不必了。好生歇上几日,再往六部历练。你们兄弟几个齐心,都能给大清开疆拓土。日后齐心合力着,必然也能辅佐你四哥治宏祖宗基业。”
许是人老了,就不免唠叨。
也许是康熙是胤禛的阿玛,自有一些话唠基因在身上吧。
总之,诸子环绕之间,他又开始回忆起自己八岁登基,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幼年鳌拜擅权,欲置他这个皇上于傀儡之地。
他表面上贪吃贪玩,放松对方警惕,实际上却亲手练出了一批‘小奇兵’。
出奇制胜,扳倒鳌拜。结果好日子才没过几天,三藩之乱又起,琉球郑氏、沙俄西边的噶尔丹。想拥兵自重的、支持前朝余孽的,瞧着咱们家里乱,想趁火打劫的。
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间还有地动、日食、水旱蝗瘟,八旗生计与河道漕运。一重一重的担子压在肩头,偏太子还是个不省心的。
想想那个时候,康熙就不由唏嘘。
两相对比之下,越发觉得老四难能可贵。
毕竟一手疼大的太子因为郁郁人下太久,竟有岂有四十年太子之愤慨,分明是气他这个皇阿玛不死啊!
同一把龙椅,他都几次三番让出来了。
胤禛却只诚惶诚恐,百般拒绝。只一心一意地孝敬他这个皇阿玛,半点不曾懈怠。
同样的儿子,其余人等却逊色胤禛太多。
胤禛脸上微热:“皇阿玛过奖,兄弟们都是您教养长大,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彼时,大哥他们还在为咱们大清建功立业。连知道都不曾知道,又何谈伺候呢?儿子在身边,承蒙您疼爱信重,自然更得尽心尽力。”
父子两人争相相互夸奖,把旁人都称成了背景板。
那场面,像极了当年康熙与废太子之间的相处。
彼时,其余皇子面上笑言晏晏,实则妒火冲天。不明白都是一样的儿子,怎么皇阿玛就视他们如无物?
那太子表面上端方君子,文韬武略。
实际上却目下无尘,暴戾专横。大肆挥霍铺张,任意鞭挞臣属甚至弟弟们……
种种不肖,半点明君之相也没有。
让他们在嫉妒之外,自然而然又加了种种不服。
身在皇家,生来便受皇权侵染。知道进一步黄袍加身,退一步永世称臣道理的他们开始滋生不满。
再加上母族、妻族等的支持。成为明主或者为自己择一明主的想法如春种,才开荒播种,转眼间就长成参天大树。
而后多年明争暗斗,终于将太子变成废太子。
闹腾的最欢的那几个也都被皇阿玛厌弃,却不料一直以贤王为目标的老四横空出世。一路独得皇阿玛信任,甚至几次三番地想要让位于他。
起初,哥几个也是不服的。
都觉得老四是个戏精,靠一手精湛演技得了皇阿玛信重。
可到手的皇位啊!
但凡五十七年那会老四干脆利落一些,如今天下早就改元或者世上再没有他这个人了。
偏他忍了一次又一次。
皇阿玛几辞他几让,只把自己摆在大清二把手的位置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但把相关政务处理得妥妥帖帖,还把父子关系经营得有声有色。
得了皇阿玛从未有过的信任,连带着对他们这些兄弟也都宽厚又和蔼。
甚至到了皇阿玛都怕他吃亏,急忙忙把他们这些个相关人等召集过来,专门收拾一顿。立威同时,也给他好四儿铺路。
好让他们日后更死心塌地地跟着老四,像当年的裕亲王、恭亲王一样,与他兄友弟恭、为他肝脑涂地。
易地而处,若他们是老四的话……
连兄弟中心思最深沉的胤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这个程度。
不怪皇阿玛对四哥这般信重,不怪四哥能够脱颖而出。
哪个当阿玛的会不喜欢踏实勤勉有能力,还到手皇位都不要,只一心孝顺老爹的好儿子呢?换做他,他也能把这好儿子捧上天。
换做他,他也没有四哥这样宽广的胸怀。
能毫无芥蒂地重用他们这些个昔日对手,在皇阿玛面前为其求情。用公平公正的眼光瞧着对方,给其展示自身实力的机会与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