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颖有些闷闷地咬唇。
早知道就不答应出来了,白白增添烦恼,这烦恼还不能对杨世醒说,免得他本来没往这个方向想,结果被她说坏了心情。
杨世醒望着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他走到她的身旁,伸手整理她的斗篷,顺带抚了抚她的脸庞:“别找了,看不到就看不到,不过一头白鹿,能见到是好,见不到也不稀罕。”
“来。”他握住她的手,“我们在附近走走,看看风景。再往里就是望仙瀑,经年水流不息,夏日里有霓虹戏水之景。两年前我曾带你去看过,你还记得吗?”
阮问颖想了想,点点头:“我记得。那里的景致很美、很神奇,裴大人还特意为它写过一首诗,辞藻同样极为殊丽。我们要再去看一遍吗?”
他颔首:“望仙瀑四季风景宜人,往年我们只在夏日时节过来,不能得见它在冬日里的美景,颇为可惜。今年难得有这个机会,自然要过去一观。”
阮问颖想,见不到白鹿,见见美景也是好的,左右都和他在一处,遂笑吟吟挽住他的手臂,应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望仙瀑在附近不远,行不多久就至。伴随着阵阵轰鸣的水流声,周围的云雾逐渐增多,仿若走进仙境。
近了前,便能看到一帘瀑布自高处跌落,飞悬的水流与结成冰墙的山壁形成鲜明对比,使人不禁疑惑它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能在冰天雪地里这般肆意奔流。
瀑布的下方是一汪水潭,旁边有几块巨石可供赏景,阮问颖携着杨世醒向其中一块走去,途中有几滴飞溅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并不冰凉。
这也是成祖当年赐名望仙的原因——冬暖夏凉的瀑布不少见,云雾缭绕的瀑布也不少见,但像此瀑一般二者皆有且奇景迭出的,放眼天下都极为难得,望仙二字着实贴切。
“你说,这汪水潭会通向哪里?”她登上巨石,望着底下的水潭道。
杨世醒笑着道:“裴良信不是在诗里说了吗?它或可通幽玄,或堪往龙宫。”
她嗔他一眼:“那只是诗赋之言而已。裴大人又不信奉这些玄异之说。”
“那你信奉吗?”他问道。
她一怔,有些迟疑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她想起年初时的那场禁足清修,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我就是所谓的中士吧,半信半疑,若存若亡,对上苍有所祈求时相信,没有时又不相信……是不是很滑稽可笑?”
杨世醒含笑凝睇她:“闻道之说不是用在这上面的。而且这是人之常情,我也和你一样,没什么滑稽可笑。”
“是吗?”她略带惊奇地询问,“你也和我一样?”
他笑着点点头。
她有些开心和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别安慰我了。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呢。对于这些玄妙之说,你是半分也不相信的。”
“所以说我和你一样,一时相信,一时不信。”他把她的双手包裹在掌心里,“比如现在,我就希望上苍有灵,能看到我们之间的真情,赐我们一场美满良缘。”
她抿嘴轻笑:“我们现在还不够美满吗?”
“不够。”他笑望着她,目光充满深情和温柔,“远远不够。”
她的脸颊漫上一丝红晕,在冰雪中显得分外动人:“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杨世醒朝她缓缓靠近。
细小的雪花自天际飘落,打着旋在他们中间飞舞消融,仿佛感受到了热烈真挚的情感。
在阮问颖想要闭上眼的下一刻,杨世醒忽然停止了动作,直起身,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身后:“它来了。”
“什么?”她愣愣道。
“白鹿。”他扳着她的肩转过身,示意她看,“它出现了,就在那里。”
阮问颖大吃一惊,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头白鹿趴卧在瀑布旁的岩石上,鹿角晶莹,通体雪白,几乎要与后面的冰壁融为一体,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它就那样静静地趴卧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珠瞧着他们,安静得像一幅画,一幅不属于人间的画。
下一刻,白鹿忽然起身,轻盈地往瀑布中一跃,不见了踪影,只余水流倾泻声如故。
阮问颖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
“它——它进瀑布里面去了?”她的声音惊异得都有些变了调,“就这么——消失了?”
“不算消失。”杨世醒道,“瀑布后面有一个山洞,成祖曾派人进去探险过,发觉蜿蜒数十里,暗道甚多,不知通往何处。它应该是进洞了。”
阮问颖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她还以为她亲眼见证了一幕玄异情景,差点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他方才说的话,特意降下启示。
他要是解释得再晚一点,她都要在心中疯狂祈祷上苍,祈求她所知的一切天尊真君大帝保佑他们,保佑他渡过难关了。
不过,饶是如此,那头白鹿的模样也足够使她惊讶了。
她见过的白鹿不算少,白狐、白兔、白狼也见过许多,但没有一头像方才那样,白得纯洁无垢,仿佛自冰雪中而生。
尤其是它的一双鹿角,晶莹剔透,宛如精美的冰雕。跃入瀑布时激起的水珠飞溅在周围,似一串闪烁的星芒,美得如梦如幻。
这样一头白鹿,说它不是异兽,阮问颖都不相信。甚至从它的样貌和给人的感觉来看,还可以称之为瑞兽,至少不是精怪。
她不觉得这头充满灵气的白鹿会给人带来什么灾祸,面临什么吉凶之境,这一定是个完完全全的吉兆,预示着将有好事发生。
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欢喜的笑,看向杨世醒道:“能够两次得见此等灵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奇遇!世醒哥哥,你——你一定会大有所为的!”
杨世醒也笑着看她:“我从来不怀疑我会大有所为。倒是你,从得知我的身世后就没放下过忧虑,这会儿可是终于能安心了?”
阮问颖用力点头,绽开的笑颜几乎遏制不住。
雪花落到她的睫翼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杨世醒伸手欲拂,但在中途转为捧起她的脸,印上她如花瓣般娇嫩的唇。
作者有话说:
本章小颖妹妹的“兵者,诡道也”出自《孙子兵法》。
第290章 皇六子血统不正,谋逆犯上,罪不容诛!
当晚, 阮问颖留宿重霄殿,难得睡了一场踏实觉。
翌日清晨,她望着几缕从窗棱中透进的阳光,甚至生出了一种放松感, 觉得一切都会变好, 黑夜即将过去。
然而她想错了。
陛下的接连传召使众人惊惶不安,皆缩于居所里不敢擅出, 整座行宫安静得几乎诡异, 直到巳时一刻被一阵动静打破。
第三道圣旨送了过来。
传旨官是羽林军统领齐江, 他在陛下离开行宫的那晚随扈而去,又在今日带着第三道圣旨回来。
“陛下有旨。”他面无表情地宣读, “宣六皇子入宫觐见, 不得有误。其余行宫诸人候命居苑,无诏不得出, 钦此。”
说罢, 他看向杨世醒,道:“殿下, 请吧。”
又瞥了眼跪在一旁一块听旨的阮问颖, 吩咐:“来人,送阮姑娘回去。”
“不必。”杨世醒阻止道,“我自会差人送她回去,不劳烦大人。”
齐江也不纠缠,道:“既如此,还请殿下随下官速速离开, 以免陛下久候。”
杨世醒行礼起身:“儿臣遵旨。”
阮问颖也跟着起身, 道:“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对此, 杨世醒还没有来得及回答, 齐江就开口道:“陛下只传了殿下一人入宫。”
“可陛下也没说不让我入宫呀。”她道。齐江担任杨世醒的少傅多年,她借着后者的光蒙受过其不少教导,算是半个师徒,当前情况又很紧急,她在说话时便没有多少顾忌。
齐江也没有斥责她大胆无礼,只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道:“圣旨中说得很清楚,除六殿下外,其余人皆候命居苑,不得擅出。”
她强自争辩:“我与殿下已经定亲,一体同心,算不得什么其余人。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转头看向杨世醒,盯着他道:“你会带我一起去的,是不是?”
杨世醒看着她:“你知道父皇为什么会传我一人入宫吗?”
“我知道!”她冲口而出,又在短暂的停顿后道,“就算我不知道又怎样?我只想陪伴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
“休要胡闹!”齐江皱眉,压低了声音,“陛下只传殿下一人入宫,便只能殿下一人入宫,你去了就是抗旨,不能任性!”
阮问颖充耳不闻,只把目光放在杨世醒的身上,与他对视。
杨世醒看着她,倏然一笑:“好,我们一起去。”
阮问颖绽开一抹欣喜的笑容,用力点头:“嗯!”
齐江大惊:“殿下!”
杨世醒平静地看过去:“劳烦大人带路。”
“殿下!”齐江疾呼,“你——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弟子知道。”杨世醒换回平日里的称呼,“但弟子的脾气师傅不是不知晓,决定了的事不会再有更改,多说无用。还请师傅带路,莫要让父皇久候。”
阮问颖也在旁附和:“这是我们二人的决议,与大人无关。就算到时陛下要怪罪,也怪罪不到大人的头上。大人安心。”
齐江拧眉看着他们,又是气恼又是不解:“我是在担心我自己吗?我是在担心你们两个!”
许是清楚杨世醒的坚定心性,他没有对其多费口舌,直接对阮问颖道:“颖丫头,平日里殿下宠着纵着你也罢了,如此紧要的关头,你怎么还能如此任性妄为?你太不明事理了!”
阮问颖的脸色有些发红。
她不认为杨世醒此行回宫能遇上什么好事,是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和他一起去的。
她相信,杨世醒正是明白这一点,并且有着和她一样的决心,才会答应她的要求。
但她同样也不认为自己过去能帮上什么忙,甚至还会使得事态更加恶化。
从常理而言,她的确是在任性。齐江的这番指责没有错。
杨世醒替她解围:“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答应带着她去的,任性的人是我,不是她。”
“殿下!”
“好了,多说无益,请大人带路。”他果断地结束了对话。
面对此情此景,齐江无可奈何,只能充满气恼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殿下坚持,那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重新变回宣读圣旨时的神色,侧身让出一条路:“请。”
阮问颖与杨世醒对视。
他对她微微一笑。
她也对他一笑。
他牵过她的手:“走吧。”带领着她缓步离开重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