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亲还在,或许爱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还不至于如此艰难,他至少可以直面父亲的不满和施压,至少还有机会反抗、坚持、和解,在这个过程中重建父子关系,夺回属于自己的人生。
然而如今,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无从反抗,也就无从和解,只有单方面的辜负与背叛。
这是无法说出口的心理负担,他想,柯墨是不会理解的。
八月末,小羽在暑假结束之前迎来了他的十岁生日。
往年小羽过生日,父母都会为他举办盛大的派对,邀请许多亲朋好友来参加,然而今年父母不在了,小羽跟哥哥说今年不想举办派对,只想和两个哥哥一起去半山陵园看望爸妈,然后回家一起吃长寿面和蛋糕。
顾玦同意,柯墨也没有意见,于是,生日当天一大早,两个哥哥带小羽去扫墓。
小羽蹲在墓碑前诉说了对爸妈的思念,给他们烧去纸做的生日蛋糕和长寿面,还郑重其事地对着墓碑上的照片承诺,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考哈佛、读商学院,毕业后进海思工作,为哥哥分担压力。
柯墨站在一边,起初一直心不在焉,到这里突然听不下去了,打断小孩的话:“考哈佛?读商学院?进海思?你还要走你哥的老路?”
小羽:“这不是哥哥的老路啊,是弥补哥哥当年的遗憾。”
柯墨:“这算哪门子遗憾?”
小羽:“爸爸说哥哥当年其实很想去美国读哈佛,是为了能尽早回家接班,才选择了留在国内读大学。这是他的遗憾,由我来替他弥补。”
柯墨:“……”
这是什么狗屁煤气灯逻辑,简直无语。
顾玦当年的遗憾明明是很小就被没收了理想,只能按照他父亲规划的路线选择学校、选择专业、回家继承家业,可从顾海年嘴里说出来,却仅仅只剩下了“没能出国读书”。而且,他利用这个给小儿子洗脑,把对他的人生规划变成了“弥补哥哥的遗憾”。
柯墨很不爽,蹲下来跟小羽较劲:“你哥的遗憾是没能当个网球运动员,你要想替他弥补,就别想着什么商学院,马术潜水二选一,往职业方向发展,赢一堆奖牌回来,你哥肯定高兴。”
这是小羽从未想过的人生规划方向,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困惑地扭头看向站在自己另一侧的哥哥,希望哥哥能说点什么来给自己指点迷津。
顾玦温和地笑笑:“你不用替我分担压力,也不用弥补我的遗憾,做你想做的就好。也不着急做决定,慢慢想,不管想做什么,我和墨墨哥哥都会支持你。”
小羽:“可是爸爸说……”
柯墨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们兄弟俩怎么都这毛病?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爸还说过他后悔生了我呢,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死啊?”
小羽震惊得瞪大眼睛,不敢想象墨墨哥哥的爸爸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玦走到柯墨背后揉揉他的头顶:“胡说什么呢。”
柯墨回头看了顾玦一眼:“我说的是实话啊!你难道想让他变得像你一样,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这下小羽更听不懂了,困惑的目光在两个哥哥之间来回打转。
顾玦没有回答柯墨的话,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拉着小羽站起来,认真告诉他:“墨墨哥哥说的对,你不用按照爸爸的要求规划自己的人生。虽然爸爸也是为了你好,但每个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看不到你的所见所想,也无法替你做决定。”
小羽似懂非懂,认真琢磨了几秒钟,朝哥哥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哥。”
柯墨也站了起来,捏捏小孩的脸:“嗯什么嗯,听懂了吗?”
小羽:“你们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们教我的道理,我都记下来了,回去我慢慢想。”
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柯墨对小孩的回答还算满意:“不算太笨。走吧,回家吃蛋糕。”
小羽嗯了一声,转身对着爸妈的墓碑鞠躬告别。
兄弟三人朝陵园停车场走去,路上,小羽主动牵住柯墨的手:“墨墨哥哥,你爸爸不是好爸爸,你不用听他的话。”
柯墨:“……”
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有种吃了一大口芥末的感觉。
回到家,郑伯和罗姨已经为小寿星准备了丰盛的生日餐,还在庭院布置了一些气球装饰,营造出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庭庆生氛围。
顾玦为小羽准备的生日礼物也刚刚送到家,是一只两个月大的阿拉斯加幼崽,毛绒绒圆滚滚超级可爱。小羽喜欢得不得了,为小狗起名“古德奈特”,简称“特特”。
柯墨嘴上说没准备礼物,在小羽的再三纠缠下最终还是拿出一幅画来,一脸敷衍地丢给他:“烦死了,这个给你吧。”
这幅画画的是小羽一身骑士装、骑在乌乌马背上的模样,是柯墨前阵子在马场写生的作品。他画了这么多年独角兽,画起马来自然也是驾轻就熟,画人物虽然不多,但也很好地抓住了小羽的面部特征和动作神韵。人和马都神采飞扬,整幅画栩栩如生。
小羽接过画,兴奋得两眼放光:“我就知道你在偷偷画我!”
画家本人却傲娇起来:“什么叫偷偷?我是光明正大地画!画着玩的,喜欢就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