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对拜恩爱久!”
这一拜,两人都深深地俯下身,时间一下被拉得很长,喧嚣都恍惚远去。
起身的时候,夏且歌微微垂首,略显羞赧,张南星含笑凝望她,神情温和。
周围群众一齐高呼:“——送入洞房千万孙!”
声音未散,新郎和新娘子已被团团围住,在善意的哄笑声中携手走向新房。
姜翎随着人流,看着他们被推搡到屋内,跟着一起欢呼。莫齐轩紧紧握着她的手,怕被兴奋的人群冲散。
这屋子一看就被精心布置过,房梁挂朱缎,窗户贴双喜,一派喜气洋洋的春光之色。桌子上摆满烛台,脚踏雕刻着多子葡萄,红烛摇曳生辉,暖黄的光晕盈满屋子。
床榻之上,被褥都是崭新的大红色,锦缎背面绣着璀璨花纹,上铺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汇成百合花的形状。
李婶拉着夏且歌到梳妆台前坐好,嗓音响亮:“来给新娘子梳头喽!”
张南星走到椅子后,伸手接过梳子,轻柔地梳过夏且歌那满头白发。
他曾亲眼看着她三千青丝成白雪,那时的无动于衷,终究变成今日的丝丝抽痛。
“一梳梳到头。”张婶高声说,“二梳梳到尾。”
最后一句,张南星呢喃地附和她的声音:“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周围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呼。
他们被注视着喝完合卺酒,然后人群一哄而散,笑着把房间留给他们,姜翎走在最后,贴心地关好房门。
偌大的房间重归寂静,夏且歌坐在床畔,仰头看他。
“你真的想好要娶我吗?”她问,“我都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
张南星打断她的话:“如果是我的话,哪怕明天要死,今天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他半跪在床前,执起夏且歌的手,专注地凝视她。
“况且,我们已经成婚了,你逃不掉的。”
夏且歌露出微笑,眼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辨别。
“是我告诉他们,我想要娶你。”张南星继续说,“是我迫不及待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他垂着眼帘,自言自语:“我等不了了……没有时间了……”
夏且歌终于抬手,回握住他。
“我知道。”她说,“我愿意。”
一个将死之人,是没有资格去爱人的。
但这一次,她想放肆一把。
她回头,看着被褥上铺着的东西,轻笑道:“早生贵子。”
“如果真的能有个孩子也好。”她温声说,“一个流淌着我们血液的孩子,想想就很美好。”
张南星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闭着眼,竭力克制着什么,轻声说:“我更喜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夏且歌笑了起来:“我只是说说而已。”
张南星握住她的手略微用力,张了张口:“泽兰。”
“我……”
他的目光闪烁,眼神像茫然,又像下了决心的坚定。
心底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缓缓地说:“我爱你。”
夏且歌怔怔地看着他。
而他仿佛完成某种誓言,露出释然的笑:“我是你捡回来的,注定要跟你相依为命。”
他顿了顿,情不自禁地问:“你……”
可当目光触及夏且歌那琉璃似的眼眸,他终究停了下来,只是喃喃地说了句:“算了。”
不管是作为爱人,还是亲人,都无所谓了。
只要能在一起,就怎样都好。
夜幕低垂,月光挥洒在人间,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隐约的蝉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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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姜翎和莫齐轩向他们道别。
“我们要去趟永肃城,然后回洛平。”姜翎说,“且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问题千万记得联系我。”
“放心吧。”夏且歌微笑拱手,“一路平安。咱们山高水远,来日再会。”
姜翎说:“后会有期。”
张南星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神情,冲他们点头:“后会有期。”
长剑乘风而起,姜翎和莫齐轩的身影顷刻隐入云霄,像飞鸟一样消失不见。
永肃城离得极近,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再次落地。
不过这一次,两人短暂地分开,莫齐轩去处理天圣教的事,姜翎则去见鱼晓霜。
醉月楼的规模扩大了不少,还是和印象里一样,纸醉金迷,富丽堂皇。
鱼晓霜提前接到她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早早就为她准备好房间,亲自泡好热茶迎接。
她的容貌已不再年轻,眼角生出皱纹,鬓里藏了白发,然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仍然优雅美丽,只是多了些疲倦。
姜翎喝了口茶,坐在对面仔细地端详她,说:“这是修行凡间武术的成果吗?”
明明几十年过去,鱼晓霜作为凡人,却还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鱼晓霜摸着脸颊,笑道:“是啊,学了些皮毛功夫,权且做驻颜之计罢了。”
姜翎说:“这样多好,我们还能做好多年朋友。”
鱼晓霜温柔地注视她:“是,我也这么想。”
她们絮絮叨叨地叙旧,姜翎给她讲自己是怎么越级斩杀了一头猛兽,讲述谢温韦是怎么惹谈子真生气然后到处逃窜,还给她讲起昨天夏且歌的婚礼。
鱼晓霜听得无比认真,时不时应和,然后给她添茶。
姜翎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休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看街上好多人,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集市啊?”
“今天是每月十九的集市。”鱼晓霜说,“你要是想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姜翎想了想:“我看上次送你的剑穗都破了,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个新的。虽然比不上我自己绣的好,但没关系,我这两天再绣一个给你。”
鱼晓霜笑着说:“多谢彦竹,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欢。”
姜翎喜滋滋地起身,怕天黑赶不上,连门都懒得走,翻过窗就跳了出去。鱼晓霜在后面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街上的人仍然很多,姜翎四处闲逛,没找到合适的剑穗,反而给自己买了根簪子。
走到成衣铺前,顺便去买了两套新衣服;路过糕点铺,顺便买了两大包乱七八糟的糕点;见到卖烤鸡的摊子,又忍不住买了一整只烧鸡。
修为高的好处就是可以尽情地吃,没有饱腹之感,更不会长胖。
只是她刚撕下一条鸡腿,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哈,这个看着香,在哪买的?”
姜翎回头,顿时诧异地睁大眼:“三两?你怎么在这?”
殷三两笑眯眯地说:“我也不知道。”
姜翎:“啊?”
殷三两摊手:“一路追着祝欢颜跑,就到这里了。”
姜翎明白过来,把鸡腿递给她,殷三两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姜翎说:“我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殷三两含糊地说:“我追他跑,也算在一起吧。”
姜翎忍俊不禁。
面前的女子已经褪去那副阴沉寡言的模样,变得随□□笑,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是刻在骨子里的高傲。
所以她势在必得,哪怕耗了几十年,也一定要得到祝欢颜。
两人边走边聊,一只烤鸡很快吃完,正当姜翎准备再去买点煎饼时,倏然顿在原地,愣愣地瞧着一个方向。
在街角有个算命摊,摊主是个年轻男子,左手边放着茶杯,右手拿着扇子。
生意冷清,无人光顾,但他显然并不在乎,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像夏季的一阵凉风,穿梭在热闹的街巷,而不沾染分毫凡尘。
这张脸,姜翎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但是,不可能……
“诶?”殷三两看着那道身影也是一愣,“这不是无羁真人吗?”
姜翎下意识:“什么?”
殷三两边说边带着她走过去:“掩星岛的客卿,无羁道人,我记得跟你说过吧。”
无羁道人注意到她们,不紧不慢放下扇子,起身笑道:“哟,这不是小三两吗?”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姜翎的大脑嗡鸣恍惚,仿佛置身梦境。
殷三两说:“拜见长老。这是我太初剑宗的朋友,叫姜翎。”
“……”姜翎看着他,屏住呼吸。
无羁道人笑容平和:“彦竹,你长大了。”
像一记重锤砸下,姜翎的思绪七零八落,语无伦次地颤声开口:“先生……是你吗?”
无羁表情不变:“是我。”
“原来你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