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书桌后,萧世卿正坐于灯下,执笔写着什么。不知是不是灯光暖黄的缘故,他的面容好像比平时温和了一些。
赵眠唤道:“父亲。”
萧世卿停笔看来:“醒了?”
赵眠点点头,坐起身道:“您在写什么。”
“家书。”萧世卿唤来随从,命其准备些太子喜爱的吃食。
说到家书,赵眠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远在南靖的父皇:“今日是上元佳节,父皇和弟弟不知会不会像往年一样在太瀛湖中放满花灯。”
“会。”萧世卿想到一事,“稍等,我有一物给你。”
萧世卿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中竟拿着一盏花灯:“此花灯乃我路过盛京时所见,你应当会喜欢。”
这花灯做成了一条腾云驾雾的龙,威风凛凛,其势汹汹。
日理万机的萧相偶然路过集市,看见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想起自己离家许久的孩子也是属龙的,便亲自向小贩买下花灯,一路从盛京带到了豫州。
赵眠接过花灯,爱不释手地捧在怀里:“谢谢父亲。”少年抬起头,双眸展现出只有在父亲们面前才会有的清澈灵动。他灿烂一笑:“我很喜欢。”
萧世卿道:“你父皇还说,你会更喜欢兔子花灯。”
赵眠心道那的确还是父皇更了解他。他轻轻抚摸着龙头,对父皇的思念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他忍不住向父亲吐露心声:“我好想父皇啊。”
“不想你弟弟?”
赵眠实话实说:“……不怎么想。”
萧世卿轻声一笑:“你父皇和弟弟都很想你。”男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整理着衣摆道:“现在来说说罢,既然你那么想他,为何还要跟魏枕风到北渊来。”
赵眠立即道:“因为和他一起中蛊了没有办法,我不能和他分开。”
“你可以带他回南靖。”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渊帝下旨命他速回盛京。刚好北恒王还欠我一大笔银子,我就跟着他回盛京拿了。”
萧世卿看着他,仿佛一眼便能将他看穿:“这么简单?没有别的理由?”
赵眠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转移话题:“先不说他。父亲,父皇他龙体可还安康?”
“你父皇一切都好。”萧世卿顿了一顿,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担忧,“只是前几月害喜有些厉害。”
赵眠:“……”
他听到了什么??
是他想的那样吗???
“之前怕你担心一直未在家书中告诉你,”萧世卿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是的,你又要当哥哥了。”
赵眠懵了许久,反应过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会是妹妹吗?”太子殿下迫不及待地问,“父亲,我真的不想要弟弟了。”
“不知。”萧世卿薄唇微扬,“但愿是个小公主。”
第61章
赵眠馋可爱的妹妹很久了。之前魏枕风就没少在他面前炫耀,说妹妹们一口一个“二哥哥”能融化他的心。如果他有了妹妹,叫“大哥哥”似乎难听了点,叫“哥哥”就很不错。
赵眠想象着那副场景,不由地弯了弯唇,然后他又想到了赵凛,笑容逐渐消失。
如果是弟弟……那他恐怕要借用一下周怀让的感叹词。
老天爷,虽然孤一直否认你的存在,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求助于你,一定要让父皇肚子里的龙蛋是个公主。
父皇怀赵凛时他年纪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回,他希望能在父皇生产时陪伴于身侧。
赵眠为即将到来的龙蛋惊喜不已,但想到父皇现在是一个人怀着身孕坐镇朝堂,他又不免有些担心父皇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他说他自己没问题,先把你接回家比较重要。”萧世卿显出两分担忧来,“不过他产期将至,你我还是早日归京为好。”
赵眠点了点头:“是,父亲。”
他本就打算解完蛊立刻回上京,但……话说被扶资请去喝茶的北渊小王爷还好么。
父亲对魏枕风的敌意肉眼可见,而魏枕风在面对他父亲时的彬彬有礼和泰然自若也蛮让他刮目相看的。
赵眠把怀中的花灯从龙头摸到龙尾,又从龙尾摸到龙头,酝酿许久,道:“父亲,魏枕风他……怎么样了?”
刚睡醒的赵眠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没有毛领的遮盖脖子上的痕迹暴露无遗。萧世卿看在眼中,语气又冷了下来:“死不了。”
赵眠闻言松了一口气,死不了就行。
萧世卿见自家孩子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一针见血地问:“你想见他?”
“我……”在父亲的审视下,赵眠脸颊微微发着烫,“我和他同行数月,临别之际,想同他道别。”
此次一别,他和魏枕风天南海北,再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假设他就这么跟父亲回南靖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魏枕风的最后一段对话都会是:
“慢点,我喜欢慢的。”
“嗯?你不是睡着了么。”
……当真是失礼至极的回忆。
萧世卿淡道:“你想见便去见。正如你父皇所言,我们不会干涉你……交友。”
最后两个字,丞相大人说的格外用力。
赵眠不敢相信:“真的吗?”
萧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道这就是即将又为人父的喜悦?
萧世卿轻一颔首:“走罢,我送你去。”
赵眠:“……送?”
赵眠被亲爹送到了魏枕风所在的书斋。
萧相说请小王爷喝茶真的是请喝茶。赵眠到时,扶资已经沏好了点春枝,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小王爷已经换上了他此行所带的最贵的衣服。虽然和太子殿下的华服没法比,但质地上佳的深蓝色锦衣完美包裹住他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的身躯,瘦腰腿长,低调显荣,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
魏枕风坐着接过茶盏,道:“你也坐。”
扶资婉拒:“我与王爷身份有别,王爷身份贵重,坐是应当的,我就免了。”
魏枕风笑了笑:“你既说本王身份贵重,本王请你坐,你若是百般推辞,本王也看不出来自己有多贵重。”
赵眠心道魏枕风的傲骨也是会挑时候挑人来表现。他张口欲说话,却被父亲低声阻止。
“不急,”萧世卿道,“听听魏枕风有多能说。”
于是,父子二人站于廊下,将魏枕风与扶资的对话一一收入耳中。
扶资还是在魏枕风对面坐了下来。魏枕风饮了口茶,道:“萧相命你来看着本王怕不是只想请本王喝茶那么简单。萧相有何传话,不如直言。”
扶资道:“萧相同王爷没什么可说的。倒是我南靖天子,有几个问题想问问王爷。”
赵眠心念一动——父皇有问题要问魏枕风?
魏枕风也有些意外:“几个是?”
扶资从怀中掏出一本手册,打开扫了眼:“十八个。”
没想到靖帝人未到场,话却比到场的萧相多得多。魏枕风不敢怠慢,正襟危坐:“请问。”
“第一个问题,”扶资一边问一边执笔记录,“王爷今年贵庚,生辰几何,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
魏枕风答:“今年十九,生辰是十月十九,家中……”魏枕风停下默数了一遍,“应该是有五个兄弟,七个姐妹,还在肚子里的没算。”
赵眠一怔。十月十九,那就是他们第一次解蛊后的第四天,魏枕风当时怎么也不说一声。以他们当时的关系,自己最多赏他一个耳光。
扶资翻到手册中的一页对照:“十月十九,那极可能是射手座了。”
魏枕风:“……射什么?”
魏枕风不知道射什么,赵眠知道。这是父皇独有的一套算命方式,也就父皇自己觉得准。
“而我们殿下是典型的狮子座,两者的匹配程度是……”扶资在册子上记下一笔,魏枕风探过身想偷看,被扶资手一横挡住了。
魏枕风不太放心地问:“我十月十九的生辰是和你家殿下不匹配么?”
扶资的答案模棱两可:“匹配与否,王爷大可找个靠谱的先生算算。”
魏枕风面露心虚之色:“这……”
扶资面无表情道:“王爷该不会还不知道我们太子殿下的生辰吧。”
魏枕风:“。”
赵眠瞥了眼一旁的父亲,轻声道:“我也不知道魏枕风的生辰。”
萧相不咸不淡的:“嗯。”
扶资又问:“不知王爷方不方便透露在北渊每年的俸禄。”
魏枕风报了个数,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时不时能拿到朝廷的赏赐,亦或是在外面找到些宝贝私吞——你切记把这个也注明上去,辛苦。”
扶资继续:“小王爷可愿意常驻南靖上京?”
赵眠胸口忽地一紧。
他和魏枕风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因为没有必要。
他和魏枕风都非常清楚应该把什么事放在第一位,他绝不会为了和魏枕风上床常驻北渊,魏枕风亦然。
他是南靖人,以后还会是南靖的一国之君,无论生死,他都会永远守在南靖的疆土上。
这也是父皇为何要他在登基前周游列国的原因之一。以后,他再想离开上京城就很难很难了。
至于魏枕风,这些年早已习惯了东奔西跑,要在他一个地方常驻,不得难受死他。
然而,魏枕风的答案稍稍出乎了他的意料。
魏枕风思索良久,一脸惋惜道:“现在不行,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赵眠不由莞尔。
这个答案,还真是有魏枕风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