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周怀让头顶发痒,“你把解药给了小王爷,然后你就被赶走了?”
白榆叹了口气,今夜第九遍告诉周怀让:“是的,我连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小让,我求求你别再问我同样的问题了。”
“不应该啊。”周怀让百思不得其解,“殿下蛊毒已解,为何不回咱们这里来呢?老沈,你怎么看。”
沈不辞摇了摇头:“没看法。”
白榆年龄最大,又是见多识广的大夫。弟弟们看不透的事情,她看一看便大致有了猜测。
“我都不知道我两天两夜没睡,就为了在正月十五之前赶出解药有什么必要。”白榆苦笑了一声,看向朝南的窗户,悠悠道:“陛下和丞相若知道了此事……”
白榆话未说完,沈不辞脸色忽地一变:“有人。”
白榆一怔,能让沈不辞变脸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路人。她压低声音,问:“谁?”
“高手。”沈不辞面色凝重,“没有刻意隐藏气息的高手。”
来者没有隐藏气息,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不需要这么做;其二,他无所谓会不会被发现,因为他有杀完屋内所有人的信心。
周怀让一个激灵,惊恐得捂住了嘴。
“站着别动。”沈不辞拔出剑,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在门扉上,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投影,确定来人就在门口。
沈不辞屏住呼吸,想要先发制人,踢开门的同时,手中剑亦挥了出去。
这时,一把刀不慌不忙地架在了他脖子上,比他更快,也比他更稳。沈不辞愕视着来人,不自觉向屋内退了一步。
“不辞?”
“老沈!”
白榆和周怀让同时喊道。两人头一回见到是别人把刀架在沈不辞身上,他们如临大敌地看向门口,随着沈不辞退了进来,来人的全貌映入眼帘。
这个人他们认识,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人。
此人便是这位高手的主人。
得到主人的示意后,男人收了刀,顺从地站在了一边。
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下一瞬,震惊被极度的敬畏取代,三人低下头,齐齐跪了下来。
第59章
此时屋内共有五人。毕恭毕敬站在角落的乃南靖第二高手,皇宫暗卫之首,沈不辞的前辈,扶资。
扶资此生只有两位主人,一位自是当今圣上,另一位则是位极人臣,贵为太子之父的萧相。无论从何种角度上看,萧相毋庸置疑是南靖万里江山的另一个主人。
圣上不会轻易出宫。由扶资一路护送,从南靖上京城到北渊豫州的正是南靖丞相,萧世卿。
跪在地上的三人如临危境。他们自小在皇宫长大,面圣之事时常有之。圣上性子好,常和他们说说笑笑,他们在天子面前尚且能自适,而在萧相面前,傻白甜的伴读也好,沉默寡言的面瘫和温柔能干的姐姐也罢,一个个怂成一团,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萧相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太子在何处。”
周怀让张开嘴欲回话,却被白榆轻轻扯了一下。他赶紧闭上了嘴。他有自知之明,这种场面他肯定招架不住,稍有不慎他们东宫三人组全都得完,还是让白榆来吧。
白榆小心翼翼地抬眸,她不敢与萧相对视,只看到了男人线条姣好的下颚和略显冷潇的薄唇。他岿然站在他们面前,身后的夜色都似乎更浓重了一些。
白榆强作镇定:“回丞相,殿下未曾告知我们他的去向。”
周怀让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敢瞪。他不知道白榆为什么要在萧相面前撒谎,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做。但他相信白榆,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理由。
萧世卿下敛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你们是太子随身近侍,怎会不知他身在何处。”
白榆额角冒出冷汗:“确实不知,殿下没让我们跟着。”
“今日是正月十五,”萧世卿道,“太子可是与魏枕风在一处。”
萧相声音低沉,压迫感极强,周怀让一句话没说,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相比之下,白榆的表现算是镇定:“属下不知。”
她能感觉到萧相的视线已经固定在了她身上,施加着不容反抗的力量。
“本相奉圣上之命而来,你等若有欺瞒,当以欺君之罪论处。”萧世卿语气极淡,“本相再问你一遍,太子在哪。”
欺君之罪,轻则身死,重则灭族。
白榆藏在衣袖中的指尖不住地颤抖,但说出的还是那四个字:“属下……不知。”
她不能说,哪怕是在萧相面前也不能说。
第一,殿下今夜乃是自愿。殿下向来把太子的威严和体面看得极重,她若告知了萧相实情,万一萧相在盛怒之下带着扶资直奔风斋,殿下的脸往哪搁。
她绝不能让殿下陷于窘迫之境。
第二,如果他们三人真的成了透露太子行踪,导致太子颜面受损的人,萧相未必会轻饶他们。
萧相语气难辨:“你倒是聪明。”说罢,竟暂时放过了她,转向其他二人:“你们可有话说。”
周怀让和沈不辞虽不知道白榆隐瞒殿下行踪的用意,却对她抱有极大的信任。白榆一定是在为殿下考虑才不得已为之,他们不能拆她的台。
两人齐声道:“回丞相,属下没有。”
萧世卿审视着三人,不放过他们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那是想和她一起死?”
两人头埋得更低。周怀让的汗已经把他衣服浸湿了,但他仍旧咬紧牙关,一个字都没有说。
良久,萧世卿唇角扬起一个还算满意的笑:“不错。”
白榆如蒙大赦,心口大石在重压释放的瞬间落地。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萧相一扬手,示意他们退下:“去做分内之事罢。”
三人退了出去。走了几步,他们还不敢交谈。等走远了,周怀让才抹了把汗:“刚才真的把我魂都吓没了。”
白榆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她双腿发软,险些摔倒,幸好沈不辞在一旁扶住了她。
沈不辞问:“为何不向丞相说出实情。”
白榆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信不信,我们方才若敢‘出卖’殿下,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这怎么能算‘出卖’呢?”周怀让理所当然道,“殿下可是丞相的儿子啊,父亲关心儿子的行踪,这不是很正常吗?”
白榆耐心地解释:“在丞相眼中,殿下不仅是他的孩子,更是一国储君。丞相不需要我们忠于他,也不需要我们对他言听计从,他只要我们永远把太子殿下放在第一位,事事以殿下为先。我们必须知道谁是我们的‘君’,如此,才有资格侍奉未来的国君。再者,你们仔细想想,丞相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区区奔泉书院才多大,他想找到殿下易如反掌,为何偏要逼问我们?”
沈不辞憬然有悟:“丞相是在试探我们对殿下的忠心。”
周怀让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抱起双臂一顿乱搓:“我的天爷啊,这也太吓人了吧。我以前究竟是怎么在东宫里活下来的……”
白榆一语道破真相:“你以前在东宫见丞相的时候陛下一般都在场。陛下在,丞相就不会这么冷峻。”
周怀让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还真是。”
沈不辞沉吟道:“丞相让我们去做分内之事,这又是指什么。”
白榆凝神思量片刻,对周怀让道:“小让,你偷偷去风斋一趟,告诉殿下,萧相来了。”
周怀让拔腿就走,又被白榆叫了回去:“还有,记得带一套华服去。”
萧世卿独自在太子殿下房中坐等。
房内打扫得纤尘不染,挂在屏风上的衣裳精致华贵,桌上常备着太子喜欢喝的点春枝。
看得出来,东宫的人把太子照顾得不错。
萧世卿的注意力被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吸引。他一眼看出太子所执是白棋,但黑棋却略胜一筹。执白棋者明显心有旁骛,急于求成,以至漏洞百出,最终作茧自缚。
何事能让太子的心乱成这样。
萧世卿给自己沏了一盏点春枝。
不多时,扶资走了进来:“丞相,找到殿下了。殿下在一处偏僻的风斋中,确实是和北渊小王爷在一起。”
握在萧相手中的茶盏骤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痕。
扶资忙道:“丞相息怒。”
萧世卿问:“还有么。”
“还有便是,周怀让正在前往风斋的路上。属下猜测,他应当是去通传了。”扶资道,“丞相,可要属下将其拦下?”
萧世卿道:“不必,让他去通传。太子长大了,该有的体面尊贵不可少。至于旁人……”萧世卿眯起眸子,“随意即可。”
扶资心领神会:“是。”
魏枕风退出来的时候,赵眠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实际上,第十次全程下来,赵眠都是闭着眼的,只有蹙起的眉间和颤动的长睫诉说着他的感受。
赵眠平日里多以眼神睥睨旁人,闭眼之时傲气少了一半,容貌的优点反而突显了出来。
太子殿下是真的好看,好看到能把人生生迷惑住,哪怕是在半昏睡的状态,给不了他什么回应,还是能调动他全部的渴望和冲动。
好想一直在赵眠的身体里不出来啊,但也只能是想想。
他还要命呢。
魏枕风用热水给自己和赵眠清理干净,之后重新上床,抱着赵眠闭上了眼。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但他们想睡多久都可以。
他倒没太大睡意,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吃太子殿下的豆腐。突然,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缓缓睁开眼睛,确定不是错觉后,下床披上外衣,随意将披散的长发束起马尾,并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刀。
来人就在风斋之外,貌似没有进来的意思,看来是在等他主动出击。
魏枕风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太子殿下,推门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初亮,云彻雾卷,迎接他的不是淡淡日光,而是一道急促而来的飞刃,正对着他的脑袋。
魏枕风身未动,只是稍稍一侧脸,飞刃堪堪擦过他的发丝,然后竟像是自己会转弯一般,又一次朝他的胸口飞来,速度之快,是刚才那一刀的数倍有余。
侧躲肯定来不及,魏枕风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刃离他的胸口不过寸步之遥。他倏然向后仰倒,腰身在这一刹那弯成一个近乎和双腿垂直的弧度,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击。
魏枕风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和赵眠宿夜纠缠之后,他居然还能把腰弯成这样。
只能说,还好他年轻。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身手不错。”
魏枕风蓦地转身,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你谁?”
男人上下打量着他,公正地评价:“相貌极好。”
魏枕风一挑眉:“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