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娟醒的时间不多,医院的单人病房价格太昂贵,许子娟从重症室出来之后换到了四人一间的通铺,每张病床前都有陪护,拥挤狭小得转个身都困难。
行将就木的病人身上的腐朽气味、死神步步紧逼的压迫和每日繁琐细碎的脏活累活迫使少年一夜长大。
梁千里并不觉得这些难以忍受,但梁本清越发佝偻的身躯,鬓边日渐生多的白发和龙钟的老态却让他心口像被刀割开一个口子。
梁千里强打起精神把尿壶拿到公共卫生间清洗,走廊外有两个人在抽烟。
“老梁,你想想清楚,” 吉叔手上的打火机吧嗒一声,“这个店可是你几十年的心血,你盘出去,日后许老师的医药费可是个无底洞。”
梁本清吸了口草卷烟,脊背大不如从前挺拔:“那怎么办呢,急着用钱。”
他吐出一口浑浊的烟雾:“我昨天去问过了,省城的借读费我卖了店凑凑差不多够,阿娟的身体…… 医生说其实留在医院没什么可做的了,在这个年纪伤到了根本,调养得好还能撑一段,我打算把人接回去,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一样都不会少,但是不能为着这个耽搁了小孩。”
吉叔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省城的消费可不低,三年初中又是三年高中,你…… 打算怎么办?”
梁本清沉默几秒,目光坚毅,只说:“千里就是读书的料。”
吉叔:“是,但是,你自己一个人要照顾老许,用什么供他到城里上学……”
梁本清打断他:“阿吉,咱们没书读吃过的亏,难道还要孩子再把弯路走一遍吗?”
“再说,” 他假装潇洒笑了一下:“许老师要是知道我耽搁了她宝贝孙子,她清醒了会怪我的。”
梁千里手里还拿着清洗干净的尿壶,削瘦的肩膀不可抑制地微微抖动起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直到两人把烟抽完离开,他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烫了金字的九中录取通知书。
默默看了一会儿,毫不留恋地团吧团吧扔进垃圾筐。
只是他年纪实在还是太小了,尚未懂得 “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曾经历过三尺微命的人事兴悲。
他知道他是去不了省城的初中了,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连县城的中学也容不下他的一张课桌。
房子被拆,户口也被迫迁走,他不符合段了。
夏日青山,郊野飞满白鹭,行走在荒野里的心,身体无处栖息,十二岁的梁千里在这个漫无尽头的季节里尝到了苦夏的滋味。
人一生中最奢侈的时光,有时侯就那几日,童年不知忧愁的那几日,怀抱月亮却不自知的那几日,当时只道是寻常的那几日。
第32章 三年后
厉,你完了,故意撞老婆(一章也没有分开啦
萧厉站在机场国际航站楼的安检关口最后一次拨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依旧是关机。
他根本不会想得到他这些天日日夜夜拨打的 k32 诺基亚早就在一场惨绝人寰的交通事故中被无情的大卡车辇得粉身碎骨。
萧厉的强硬反骨和桀骜不驯彻底触碰了萧重山的父纲父权,假期被萧重山和戴颜捆绑挟持出国两个月是他能回来读初中的条件和砝码。
这两只老狐狸都不一定会信守诺言,类似的承诺海了去了,每一个都是泡影。
幸而祖父母爱重长孙,萧厉想着可以去国外搏一搏爷爷的支持,即使不行,到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回来。
这种坚定从未在他心头退却过一分,即便是在打不通梁千里电话的这一个月里,他也不曾丧失过这种信心,因为他太了解梁千里了。
那个人,答应了他的事,就会拼命做到,不管多难。
这种坚定,一直持续到他跟萧重山戴颜斗智斗勇绝食闯祸打架逃跑三个月后终于如期踏入九中校园那一刻。
青天烈日,玉树挺拔的少年一个人站在新生分班表前,眉心狠狠拧着。
从午后到傍晚,少年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直到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浸湿透,也没有找见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眼眸深处那丝侥幸的微光终于真正地沉寂下去。
全然的相遇、经年的同行与长久的陪伴需要完美的、一丝不差的因缘际会。
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忽至的分离和来不及说清的告别只用一句世事无常就能解释。
一段本以为牢固、默契、相互认可、无需言说的关系,在变故面前也不过如此脆弱,只要一方轻轻撒手,就断得一干二净。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强大也微弱,像浩瀚宇宙间星斗转移,能因为偶然相遇的轨迹相互照耀,也能因为一个不定数的原因消失于遥远彼端苍茫尽头。
毕竟,再皎洁明亮的月亮,落入定数诡谲的俗世沉浮中,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只能在另一端的山脊,孤绝清冷高悬。
茫茫黑雾,是坎坷夜行人的劫难,也是月亮的修行。
三年后。
槐城高中。
晴空碧朗,各级各班按序号在操场列队站好。
校服是白衬衫,从主席台上望去,像切得齐整的豆腐块。
新生入学典礼,日光越发炎烈,梁千里没有像周围蠢蠢欲动的男生们一样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只是微偏头,安静垂下眼睑,躲过直直照射眸心的那一束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