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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综林立的办公楼间,日光沿着玻璃折射的角度洒在纯熙的脚下。她站在走道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对面楼下被簇拥着走过的孔安。
    他今天做了造型,是高端设计的名牌西服,比平日里更显身材,远远看去,长身玉立。还有围绕在他身边的相机闪光灯,和着室外晴空温暖的光晕,交错地掠过他精致俊美的五官,辉映出他璀璨夺目的外表。
    纯熙的笑容挂在唇角,心仿佛同目光一起追随着那点光亮消失在楼间的转角。
    一个不合时宜地声音打破了这份晴日里的平静。
    “周小姐,韩总找您。”
    纯熙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冷冷地回了句:“知道了。”
    午后的办公楼相对安静,楼梯间员工不多,纯熙避开旁人视线,缓步走进高层最大的一间办公室内。
    宽阔的落地窗内仿佛容纳了天地间最充沛的阳光。
    纯熙踩着沙发的影子走进,远远地停在了门侧的会客处。
    韩纾意转过椅子,面向纯熙,笑道:“站那么远干什么?”
    纯熙冷冷地道:“有话快说。”
    韩纾意倒并不着急,他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高大的身躯遮挡着身后一半的阳光,“怎么,怕人看到?”他戏谑地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纯熙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大病,非要在这里说?”
    “不然呢?不在这说,在家里说吗?”韩纾意笑着质问道,“你昨天回家了吗?”
    纯熙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作答。
    “整天就知道出去鬼混!”韩纾意冷声道,“你知不知道,谷雅南回来了。”
    纯熙心下一颤,愣了片刻,方才恢复平静。她微微抬眼,看向韩纾意,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就值得韩总经理这样害怕?”
    韩纾意笑道:“是,我害怕,我会承认;而不像有些人,害怕,却不敢承认。”
    “我有什么好怕的?”纯熙笑,“她回来又怎样?她回来也不会要韩彩城的。谷雅南要是没这点本事,犯得着让你这么害怕?”
    “对。”韩纾意接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想效仿她,来一个清高自守弃金钱如粪土?”
    纯熙明白了他真实的目的,沉默片刻,笑道:“我如果是那样的人,就不会跟你有开始。韩纾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有自信,三天两头地来烦我?”
    韩纾意笑道:“私事上,我绝对没有心情天天盯着你;可公事上,我却不得不关照着点,免得你太得意忘形,把我们的利润都搞进去。”
    纯熙冷笑道:“你要是有证据就摆出来,没有就少废话。”
    “证据?的确不太好找。”韩纾意道,“但你也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演艺圈,太过随心所欲,不是件好事。”
    纯熙垂下眼帘,心道,她就是想让孔安随心所欲。她竭尽全力、不留痕迹地给他提供最大的方便,就是想让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当初她所希望的那样,她要让他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唱符合他心境的歌。
    韩纾意接道:“做得太过,容易引人注目。”
    纯熙反问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过问过你那些助理的事吧?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我捧他们,是为了赚钱。”韩纾意笑道,“你呢?又是为了什么?”
    纯熙说不出“赚钱”二字,哪怕是为了反制韩纾意,她也说不出,因为这是对孔安的侮辱。她笑了笑,明确地告诉他:“不管我为了什么,都不关你的事。在你没有找到我给公司造成损失的确凿证据之前,不要再多管闲事。”
    言罢,她便转身推门而出。
    韩纾意坐回椅子,再度打开手机翻看着昨夜韩彩城与谷雅南约会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纯熙说得没错,谷雅南就算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一切都正照着他原定的计划进行。
    雅南在国内余下的几场演奏会,之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次次捧场,尽管雅南对她的态度并没什么突飞猛进的变化,但这点细微的容忍已令她心满意足。
    而在北京城内,韩彩城的婚期也如雪球般在一夕间越滚越大,不只是业内人士,几乎所有认识他、知道韩氏企业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这样轰炸式的信息包围下,孔安没有理由不知道。
    尽管如此,两位主人公——韩彩城和他的未婚妻,并未针对这个越传越大的传言作出回应。
    孔安有一回上台前听见同事议论这事,在台上唱歌时总是忍不住回想,一时走神没有跟上乐队,虽然不是直播,事后也重新录过,但关于他现场“翻车”的消息仍是不胫而走,且越传越凶,现场观众偷拍的小视频在网络上疯传,竞争对手的团队及其粉丝趁机大做文章,扒出他首张创作专辑造假的事。
    这是源于除了第一张专辑在李和风的“逼迫”下交足了功课,后来的几张专辑他个人创作的曲子大概只占三分之一左右,对此他做过解释,他说自己不是写歌机器,尤其是在兼顾歌唱事业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到每张唱片词曲全包。而第一张唱片则是由于有旧作充数的缘故。
    但这个原因显然不能说服听众,很快,一张关于他造假的“实锤”图片就在网上流传开来——这正是当时尚未标明作词人的《流沙》原稿。
    孔安的经理人林晗分析后认为这张原稿是从离职的李和风手里传出的,他离开公司时与韩纾意闹了些不愉快,这次趁着孔安唱歌“翻车”事件的余波借题发挥,正好将手里的存货“不经意”间流出,把孔安以及整个唱片公司制作部门的“丑闻”放大开来。
    但至于这“造假”事件的原委,林晗并不清楚。事实上,这件事,除了孔安和纯熙以外,也只有李和风和韩纾意略知一二,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触及事件核心。为此,林晗特意询问孔安,希望能够结合事实为他制作出一个澄清方案。
    孔安则说:“一首歌而已,不用澄清了吧。”
    林晗知道他的脾气,只能解释道:“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再闹下去,还可能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到时候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孔安却只是笑,说道:“那你去问公司啊,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决定的。”
    林晗不懂他的意思,但已猜到“造假”事件可能为真,他想了想,猜测道:“当时,是李和风的决定?那韩经理……”
    孔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而是有意结束这个讨论:“所以,如果公司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就不用多操心了。”他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上一连串对他的质疑和谩骂,笑道,“现在哪个明星没有‘黑料’?你澄清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这点‘黑料’就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人也不会因为没有这个‘黑料’就喜欢你……所以,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浪费自己的时间。”
    “好,你倒是有底气这么说。”林晗点点头,又道,“那你也得说说,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比如那次进错拍是怎么发生的?你这样,演唱会怎么开?”
    孔安知道他是指自己起伏不定的状态,但这其中缘由他永远无法与旁人言明,沉默少顷,他说:“我知道了,我有在反思。”言罢,他又抬头看向林晗,诚恳地说,“放心吧,演唱会我会好好练习的。”
    林晗无奈地点头,道:“就剩几天了,你真的注意一点吧。”这个年长他五岁的男人总喜欢以这种长辈的语气对他说话。
    孔安还记得纯熙说,他的演唱会,她一定会去,而在演唱会开始之际,她的结婚传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北京城,这时候,那个陈旧的诺言就变成了一个魔咒,盘旋在孔安的头顶,让他在忙碌的工作中仍时刻感受到一种不知名气压的笼罩和束缚。
    演唱会的前几场很顺利,并没有受到此前“造假”传言的影响。毕竟事件缘起也只是涉及竞争对手的粉黑大战以及与前公司闹矛盾的离职员工的推波助澜,不涉及什么原则性问题,当事人不去理会,时间便能将它平息了。况且,那张《流沙》原稿的图片,除了能证明歌词出自一个不知名的人物以外,并不能对孔安本身的作曲才华造成任何毁灭性的打击,其他小范围的借题发挥式的造谣污蔑也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很快就在孔安精彩的演唱会视频及相关报导中被淹没了。
    最后一场演唱会定在上海,这时候的孔安,已经在连日的忙碌中忘记了那个约定。但正如他从前所说的,纯熙总是喜欢在他快要忘记她的时候出现,这一次也不例外。
    与此前的数场演唱会一样,工作人员安排歌迷在他演唱一首欢快的歌时排队上台献花和送礼物。歌曲才唱了一半,怀里的花已经多到塞不下:百合、茉莉、满天星……各式各样,清新留香,交错纵横,美不胜收。
    孔安结束了一轮与歌迷接连不断的道谢、握手,终于得闲趁着歌曲间奏将怀里摇摇欲坠的花束们放在舞台左边的置物架上,在他举起麦克风起身准备唱下半段时,一束红玫瑰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很少有歌迷会送偶像红玫瑰,起码今晚,这是第一束,色彩耀眼、芳香刺鼻,就像送花者带给他的无可抵挡的冲击一样。
    这一晚的纯熙,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刚刚垂在膝盖上方,显得比平时多了一分青春活力,这也是她能混在一群送花的小女生中而不显突兀的原因。
    孔安没想到纯熙会以这种形式出现,他望着她温柔而充满爱意的笑脸,竟忘记了接花。怔然中,纯熙已将花塞进了他的怀里并快速跑下了台。孔安感受到花枝隔着包装纸传递至掌心的温度,终于从方才似梦般的迷蒙中回过神来,从机械的唱词中找回歌曲原有的感情。
    从纯熙上台、送花到下台,这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除了这束不合时宜的红玫瑰,与今晚上台送花的任何一位歌迷并无不同。然而,只有在离舞台最近的前排观看的经纪人林晗注意到,孔安在接过这位女歌迷的花后,并没有向她道谢、鞠躬以及握手。
    林晗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想了一会儿仍是想不通,正打算事后问问孔安,然而,没等到提问的时候,孔安在下一首歌前超出台本以外的讲话便给他,以及全场听众、媒体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足以令方才面对最后一位歌迷的稍稍不得体被所有人忽略。
    在乐队归于宁静的间隙,孔安说:“前些日子,关于我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今天,在这里我想做一个回应。”
    林晗霎时急得满头大汗,艺人的这种即兴发挥本来无需令他如此紧张,但事关“造假”丑闻的澄清,孔安理应事前知会他一声,研讨出一个得体的话术才可以公开讲演。在林晗看来,孔安平时不怎么“会说话”,他实在担心他会说出什么引发负面舆论的东西来。可是,事到临头,他在台下,也不可能直接麦拿克风去打断他,只能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有人说,有一些歌不是我写的,并且拿出了一些‘铁证’……”孔安平静而清晰地说道,“没错,我承认,‘流沙’这首歌的歌词,的确不是我写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如果是直播,林晗真想当即掐断摄像头。
    然而,孔安接下来的话,则是令全场气氛瞬间达到了另一个高潮,他说:“它是我曾经的一位、好心爱的女朋友送给我的。”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人群中纯熙的方向,从目送她下台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她说,她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纯熙的思绪回到那一个冬日的夜晚,眼眶几乎湿润。她默默地看着孔安,华丽而宽阔的舞台中央,一束清冷的灯光淡淡地打在他的脸上,竟生出一股万千灯火环绕般的暖意,他还抱着她送的玫瑰花,那束高傲而娇艳的鲜花在他俊美容颜的映衬下显得暗淡而普通,在纯熙心中,什么样的花也配不上他。
    然后,孔安对她笑了笑,灯光转向柔和,映出他真挚的双眼,他说:“今天,她‘可能’也来到了现场,接下来,我想把这首歌送给她。”
    钢琴手适时地弹起了前奏,而后就是一段早已深刻烙印在纯熙记忆里的旋律,以及他随时随地都能令她融化的嗓音。这首歌,是他们相爱的证据,记录着他们之间最紧密的关联。这偌大的场馆内无一人知晓,这是独属于她和孔安的浪漫。
    这场与“澄清”自然接续的“告白”令当晚的气氛达致顶点,爆点十足,“造假”传闻转化成一场爱的宣言,的确是林晗以及众歌迷、网友没有想到的,演唱会刚刚结束,相关小道消息便传遍了各大网络平台,各大媒体也纷纷连夜赶工,准备抢明早,甚至是当下午夜十二点的头条。
    结束了数小时卖力演出的孔安在后台被粉丝和记者包围,闻讯赶来的记者均对他方才的“官宣女友”十分感兴趣,但孔安并没有进一步回答的意思。经纪人知道今晚是躲不过了,便和保安商议安排孔安从后门走,孔安于是便躲过众多话筒和视线似做贼般地退出场馆。走到侧门处,于意料之中撞见纯熙向他招手,二人于是沿着小道逃开人群一路飞奔至午夜空旷的街道上。
    道旁的江风吹起了纯熙的秀发,她的脸上还挂着幸福的微笑,她与孔安挽手而行,忽然意识到他两手空空,便问道:“诶?我送给你的花呢?”
    孔安说:“刚才出来得太急了,忘记了。”他看着纯熙,笑道,“需要我回去拿回来吗?”
    “不要!”纯熙抓紧了孔安的胳膊,顺势扑进他的怀里,笑道,“那个太显眼了。”
    “你难道不是有意为之?”孔安笑。
    “嗯……”纯熙看了他一眼,故作为难地说,“其实是花店只剩下那一种了。”
    “哦,那正好,不用去拿了。”孔安笑着说。
    纯熙却并不在意,接着说道:“以后我再送你啊。”
    还有以后吗?——孔安很想问,但他最终没有问,因为他不想破坏这一刻难得安宁的气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愉快轻松地相处过了。
    纯熙又问:“你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嗯……不是很饿。”孔安说。
    “为什么?”纯熙不解,“你唱歌前肯定没有吃饭呀?”
    孔安看着纯熙一脸认真的模样,想了想,说道:“看到你就不饿了。”
    纯熙听罢,怔了片刻,道:“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好像是在骂我。”
    孔安听得直笑。
    纯熙忍不住打了他一拳,嗔笑道:“你就是在骂我吧!”
    尽管如此,孔安还是被纯熙拉去了一家她“蓄谋已久”的餐厅——她早已订了位。她为他准备了一个完美的烛光晚餐,她说:“今天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感动,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
    但对于孔安来说,这个精心布置的晚餐却蕴藏着一股莫名的危机。这个夜晚,他一直在甜蜜和恐惧中徘徊,眼前的甜蜜无法令他完全忘记外界横亘在他耳边的传闻。他说:“可是你准备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我会说那些话。”
    纯熙沉默了片刻,面上又再度泛起微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纯熙。”孔安看着她在烛光摇曳下渐趋迷离的双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最近……”
    “我爱你。”纯熙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孔安苦笑着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她爱他,然而爱不只有快乐,也会有痛苦,甚至还有那连绵不绝的、恒久不息的折磨。
    结束了晚餐,孔安带纯熙回到了他在演唱会期间居住的酒店,为了避人耳目,纯熙便也佯作远客单独开了间房,两人分别上楼后,才敢悄悄会合。
    孔安进房不到三分钟,便听见纯熙的敲门声。他开门问道:“这么快?也不多装一会儿?”
    “怎么装?”纯熙一边关门一边反问道,“我什么都没有带,怎么住?”她一向用不惯酒店的一次性洗漱产品,就算是从前旅行途中丢了行李,也会先去超市买了常用的牌子再住店。
    孔安却明知故问道:“我这里也没有你的东西啊。”
    纯熙在门口踢掉高跟鞋,赤脚向他走来,笑道:“你烦不烦?”她说着,就沿着沙发凑上来,双臂环绕挂在他的脖子上,笑意盈盈,粉面微红。
    孔安的手穿过她背后柔顺繁密的发丝,落在她白裙后开缝设计处裸露的腰间,问道:“你涂那么白干什么?”
    “怎么,只许你天生丽质,不许我后天补拙?”纯熙嬉笑着说。
    孔安从她的笑靥中感受到了一丝陌生,他有许多疑问,却不敢问出口,到头来,只得淡淡一句:“美或不美,与肤色有什么关系?”
    纯熙笑道:“傅粉施朱,代表我对这一面的重视。”
    经过一路的奔波,她脸上的粉底已经被汗水稀释了不少,伴着水光微转的眼睛,更加摄人心魄。
    孔安还未从她这含情的美目中回过神来,便感到她的脚已经撩开他的裤脚,而后贴着他的小腿慢慢攀上他的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被她独有的气息紧紧包围。纯熙就像罂粟,从他碰到她第一天开始,就再也戒不掉了,哪怕他已经预感到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她手里。
    和从前许多次一样,一夜的纠缠,消耗极致的快乐,等黎明到来的时候,悲喜再度跌入寻常的轮回。
    清晨孔安醒来的时候,纯熙正坐在镜子前化妆。她还穿着昨天那件白裙子,经过昨夜的消磨,已经布满了褶皱。她的确什么也没带,除了化妆品。这也是第一次,她在与孔安过夜后早早地起来化妆。
    孔安披上外衣,走到纯熙的身后,看着镜子中那张精美得有些陌生的脸,仿佛已经预料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纯熙的下一句话是——
    “我要结婚了。”